地坐在那里,脑子里有些空落,我一时拿不准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坚持住,不能走,不能就此放弃!
我鼓足勇气去看方哲华的脸。我总觉得他好象能看得见一样,将我的窘态尽收眼底了。
他的脸清楚地在我的眼前:这是一张由于缺乏阳光而显得略微苍白的脸,由于长期忧郁、孤独、寂寞而显得了无生气的脸,他的鼻梁高而挺直,嘴唇冷然紧闭。他的那双眼睛,那失明的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企图用茶色眼镜掩盖住的眼睛,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这才发现他的五官长得完全无可挑剔,近乎于完美。我突然想到西方的希腊雕塑,中国古代的潘安,貌似潘安大概就是他的样子吧!
我开始大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它们在镜片的隐藏下依旧有些朦胧和遥远,也就使他的整个人显得深邃而高深莫测。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双目失明,他的手指是那么准确地弹着琴键,毫无差错。还有,第一次见他时,他的步伐虽然有点慢,但是却那么娴熟,没有伸开手臂摸索一下,哦,对了,我叫他试琴的时候他曾摸了一下琴凳,当时他一定是想确定我是否移开了他的琴凳吧!幸好我没有,要不然,他该怎么办呢?
我试着闭上了自己的双眼,想感受一下他的感受。顿时,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刚刚还在眼前的东西一瞬间全部消失。我的眼皮开始跳动,如果我此刻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我会怎样?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慌忙睁开双眼,一切东西犹在,不由在长舒了一口气。我这才深切地体会到黑暗是多么地可怕!正常的我还能透过眼皮感到光的存在,而双眼失明的人呢?他还有光感么?哪怕是夜的夜光?他的世界里没有白昼和黑夜之分,只有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黑,那黑如破了堤的汪洋,浸泡得他发霉;又似火山的流焰,吞噬融化着他所有的意志,直至绝望!我不能想象,当我的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再也看不见母亲的脸,再也看不见脚下的路,再也看不见熟悉的无时无刻不在眼前的一切东西的时候,我还有生的勇气吗?还能象方哲华这样优雅地弹着钢琴吗?我再望向那双眼睛,心底充满了怜惜,这一刻,他的冷漠与无礼在我的心里都变得理所当然。
“累吗?歇一会再练吧!”我忍不住柔声对他说。
我的话犹如石沉大海。他的无动于衷和不加理睬已打击不到我,反而激发了我挑战的信心。他就像一个浑身带刺的刺猬,以满身锐利的刺武装着自己,应付着周围那可怕的黑暗和所发生的一切,而从今以后,我要做的是抚平他所有的刺。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呆在这里。”我说,“但是,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他皱一下眉头。
我接着说:“是的,你说得没错,你妈妈找过我。因为她太心疼她那孤独而不幸的儿子,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儿子就这样一直沉沦在命运的黑暗之中,错过仅有一次的青春。她让我来,绝对是善意的,我想你也应该能够感觉得到。你热爱音乐,而且钢琴弹得那么好,一个心中有音乐,能弹出动听乐声的人,必定有一颗善良、感恩而热忱的心,你应该也不例外。我不会在意你对我的态度,但是,你必须在意疼爱你、为你操碎心、想方设法想让你走出失明阴影的父母的心意!”
他弹错了一个音,节奏也有些乱了,脸变得苍白如纸。
“我想,我可能是第一个对你说这番话的人,你可以生气,可以赶我走,但是,请你静下来的时候,问问自己的心,看它怎么回答。”
他还在继续弹,但是,我听得出那只是手指在机械在敲击着键子。
“我也该走了,不打扰你了。你如果觉得累,就歇一会吧!”我站起来,带上我坐的凳子,走出房门。他的琴声并没有停止。
刚到客厅,方妈妈便迎了上来,急切地小声问我:“怎么样?迎蓝?”
我摇摇头,有些沮丧:“对不起,方妈妈!我一激动,说了一些他不太愿意听到的话,他的情绪不是很好。”
方妈妈叹口气:“我和他爸爸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一句重话给他听,伤到他的自尊,戳到他的痛处。有时我也想,也许这样并不好,让他变得更脆弱更禁受不起打击。迎蓝,你就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我们不会怪你!”
我点点头:“那今天我就先走了,下星期休息再来。”
“在这吃了中饭再走吧!”
“不了,我不想让他再饿一次肚子!”
“那好吧!”方妈妈对我抱歉地笑:“那你慢着点儿!”
我走出了方家,下楼梯的时候,还隐隐听到从方哲华房间里传出来的琴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