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列阵。涌动的车马和人影之中,她看到了少雀和载,凝神再望,跃的身影落入眼中,却一晃又不见了。
武士们将贵族们猎获的野兽尸体抬过来,整齐地摆放在地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
商王身材魁梧,立在他的六马大车上,疾风将他的两袖鼓起,头上金冠耀眼。即使距离有十几丈,罂也看得清那张脸上的笑容。
第一个受颁的当然是跃。
他独自猎获了一头犀牛,当他从阵列中出来,许多人大声叫好,罂听到那些年轻的贵族女子们一阵激动的叽喳声。
她伸着头,跃站在地上,模样比方才看到的清晰多了。他身着短衣,外面套着甲胄,壮硕的身形在地上投着长长的影子。
“啧啧,你看你看。”癸在旁边冷笑道。
罂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却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商王身旁,竟是兕骊。跃上前时,她笑吟吟地将一只铜爵奉上,跃接过,仰头饮下。
又是一阵叫好之声。商王抚须,兕骊望着跃,笑靥如花。
下一个上来受颁的人,面容却是全然陌生。那也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跟跃相差不了多杀,身着皮甲,辫发高高束在头顶。
“那是谁?”罂问癸。
“兕任。”癸说“兕侯长子,将来要继位的。”
原来是兕骊的兄长。罂又问“怎从前不曾见他?”
“你不知么?”癸说“兕任率师伐东夷,获俘两万人,才回到大邑商。大王这次行猎,为的就是招待他呢。”
罂了然。
“兕任武力很强么?”过了会,她状似随意地问。
“嗯?”癸看看她,笑了笑。
“比王子跃是差了点,”他说“可王子跃往下数,第二个便是他了。”
罂没说话。
颁猎那边,兕骊又盛起一爵酒,捧到兕任面前。
兕任接过酒,同跃一样仰头饮下。似乎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包括商王在内,那边的人都笑了起来,兕骊的面容尤其灿烂。
罂望着那边,双目静静。
日间的热气在晚风的吹拂下渐渐散去,黄昏来到,月上梢头。
棠宫中无事,众人早早地各自歇息去了。
亥时还没有到,罂就来到了棠宫的西墙。
这里有一扇侧门,罂走过去,借着月光撬了撬门闩,一切正常,是可以开的。
就在这里等着吧。罂心里道。
虫鸣声高高低低,夏夜的庭院里并不寂寞。罂没有点松明,附近草丛里蚊子不少,老听到它们的声音在耳边围绕。罂一边用袖子挥掉那些讨厌的声音,一边还要盯着地上。西墙这边平日很少人来,草长得高,罂可没有忘记上次那条大蛇。
正思索着,忽然,她听到窸窣一声,转头,却见不远处的墙头上翻下来一个人影。
“罂?”跃的声音在一片虫鸣之中格外悦耳。
“跃。”罂忙走过去,看着那勾勒在月光下的英俊轮廓,又讶异又好笑。有门不走偏要翻墙,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幽会戏码。
跃低头,拍干净身上粘到的枯叶灰尘,皱眉道:“这么脏,棠宫囿人也太懒了些。”
与白日里见到甲胄戎装不同,跃此时穿着轻便雪白的絺衣,确实容易蹭脏。
她忍住笑,问:“怎不走侧门?”
跃说:“我不知你在何处,又怕敲门惊动他人,便翻了进来。”说罢,他把袖子拍干净,转过脸来,月光下,双眼看着罂,唇间含笑。
忽然,他的身形的阴影笼来,罂被一个结实而温热的怀抱用力抱起。
他的脸颊带着汗气的黏腻,罂想躲开已经来不及,无奈地捶一下他的肩头,却又“咯咯”笑起来。
跃也笑,抱得愈加紧。他的脸贴在罂的鬓边,闻着沁入鼻间的淡淡幽香,深深地吸了口气。
罂忽而闻到跃的身上有些酒气,问:“你饮酒了?”
“嗯。”跃答道“父亲狩猎归来,要祭祀宴饮”他话音才落,脖子上忽然被罂的巴掌拍了一下。
“有孑孓呢。”罂把手掌张开让他看。
白皙的掌心映着月光,上面赫然一块红红的蚊子血。
跃讪然。他看看周围,也意识到这个地方的确不是什么独处的上佳之地。
“出去么?”他放开罂,问道。
罂目光动了动,一想,却摇头“宫仆不知我去向,若有事可不好。”
跃讶然,低笑道:“你这宫正倒是称职。”
罂不以为然:“这是工作,自当严谨。”她打定主意,道“去我室中。”说着,拉着跃朝宫室那边走去。
白棠仍然在庭院中绽放,月下浮动着淡淡的清香。
跃跟着罂一路沿着回廊来到她的居所,心中明了。这里是棠宫后/庭的厢房,与宫仆们的居所隔着前殿和回廊,夜里很是清静。
他看着简朴却整洁的厢房,忽而想起那时在骊山,罂没有犹豫就用山洞交换了跃的食物,还把一半草铺让给了他。如今也是这样,外面有孑孓,罂二话不说就带着跃进了自己的居所。
跃抱臂站在门口,看着在室中又是铺茵席又是斟水的罂,心中有些奇异的感觉。这女子似乎无论何时都这样淡定,许多年长于她的女子都比不得。
“怎不入内?”罂忙完,看到跃还站在门口,讶异地问。
跃莞尔,掩门走进来,在茵席上坐下。
罂把案上的水盏推到他面前:“喝吧。”
跃拿起,一口饮下。
罂还想说什么,跃放下水盏,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揽了过去。
汗气混着酒气的味道又喷在脖子间,罂被那双臂箍着横在他怀里,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又挣扎不脱。
“放我坐起!”她面红耳赤,急急地打一下跃的手背。
跃却纹丝不动,只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想我么?”
“嗯。”罂说。
“‘嗯’是什么?”
“想。”罂啼笑皆非。
跃咧开笑脸,这才放她坐起,却不松手,仍将一只手臂搂着她。
“棠宫好么?”跃看着她整理衣襟,问道。
“尚可。”罂说罢,转而露出郁闷之色“就是闭塞了些。”
跃知道她会这么说,笑了笑,在她肩上拾起一缕刚散下的头发,看着柔亮的发丝绕在指间:“棠宫与别处不同,从很久以前起,就连我兄弟三人也不许随意进来玩耍。”
罂怔了怔:“为何?”
跃看着她,声音和缓:“因为这是父亲为你母亲造的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