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堂上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两名小臣执烛在前,引着妇妗和罂沿着庑廊走去。
殷王畿的天气比莘国暖和,夜风吹来,已经没了初春的刺骨。烛燎的光照忽明忽暗,罂借着望向周围,只能看清一根根的立柱和头顶的屋檐。
“宗女去国之时年纪尚幼,这宫室的面貌恐怕忘却了许多呢。”走没多久,忽然听妇妗开口道。
罂转头,见她看着自己,脸上仍带着那抹浅笑。
罂颔首,答道:“母妗所言确实。”
“我也曾经抱过宗女呢。”妇妗莞尔道:“当年姒娣之中,你母亲与我最是相善;又都育下女儿,她常常邀我到宫中来。”
罂怔了怔。
“你可还记得姱?”妇妗说:“那时你二人常常玩耍作一处,你离开时,她可拉着你哭闹了许久。”
罂微微低头,道:“罂当年迟钝,若得再遇,定当细叙。”
妇妗看着她,夜色中,双目似有微光。
过了会,她说:“听说宗女在莘国,一直住在庙宫之中?”
“正是。”罂答道。
妇妗轻轻叹口气,拉过她的手,语声怜爱:“必是受了许多苦。”
罂抿唇笑笑,没有说下去。
安顿罂的宫室有些偏僻,却并不算太小。庭院里燃着烛燎,只见地上有些杂草,明显不久前才清理过,翻着一层新泥。
“这是你母亲走之前住的宫室。”妇妗道:“她离去之后,此处一直无人居住。直到年初国君决意将你接回,才重新修葺一番。”
“如此。”罂了然颔首。
说话间,妇妗引着她穿过庭院。一名奚人立在门前,见到妇妗,低头行礼。
屋内已经点起了松明,罂走进去,闻得一股淡淡的味道,似乎刚刚用艾草烟驱赶霉气。看向四周,梁柱颜色老旧,看得出很有些年月;内陈设也很是简单,只有案榻草席等物。墙上,倒有朱红颜料绘成的新鲜图案,是镇恶的虎食鬼。
罂看看它,又看向妇妗。妇妗正吩咐着那奚人,似无所觉。
罂的心中并无诧异。
她幼时痴傻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莘伯把她送到庙宫的缘由,睢国这边必也是心知肚明。对于她的健康状况,睢国的人一直不大确定,从小臣驺到睢侯夫妇,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探究。
这般状况,罂觉得滑稽又玩味。宁可画虎食鬼来镇恶也要把一个不祥之人接回来,睢侯对这个侄女果真如此看重么?
正思索着,罂看到自己从莘国带来的东西都放在角落,不远处的一张案上,却摆着一叠衣物,看样子还是崭新。
“明日告庙,宗女要与族众相见,国君特地赐下这些衣饰。”妇妗走过来对她说。
罂颔首,看看旁边,却道:“我从莘国带来一名羌仆,不知在何处?”
“羌仆?”妇妗讶然,看向身旁小臣。
小臣亦是一愣,似乎想了起来,道:“宗女若是说那名少年羌仆,方才羁入圉中去了。”
罂看他一眼,对妇妗说:“那羌仆是我买下,自莘国一路追随而来,还请母妗许他同我一处。”
妇妗看着她,很快收起异色,道:“既是宗女名下仆人,自当如此。”说罢,对小臣道:“去将那羌仆带来便是。”
小臣唯唯应下,退了出去。
妇妗转回头来,仍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她微笑道:“明日还须早起,我先回去,宗女亦当歇下,有事可吩咐仆人。”
罂向她一礼:“敬诺。”
妇妗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片刻,少顷,转身离去。
外面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夜风吹进来,门上的蔺草帘子发出细微的响动。
罂望望静谧的室内,片刻,长舒一口气,拍拍榻上的席子,躺了下去。
头顶的横梁粗大黝黑,罂盯着它,伸手往袖子里探去,片刻,掏出一根草梗。
这宫室地方偏僻,虽然与巩邑庙宫比起来算是宽敞了,可是同正宫相较却仍然寒碜了不少。罂可以想象得到,当年罂的父亲去世,妇妸孤儿寡母,被新君从舒适的正宫挪到这里的时候心情如何。两相对照,妇妸会离开睢国倒也不难理解。
罂把草梗咬在唇间,吸了一口。
还有那个妇妗。
看她的样子,在睢国像是很有地位,看着也觉得不简单
“哗”一声,门上的帘子似乎被谁撩开,罂望过去,却见是方才那奚人。
“宗女嗯,水烧好了,要洗浴么?”她有些怯怯地说。
“好。”罂说着,坐起来。
奚人一礼,正要出去,罂却把她叫住。
“你叫什么?”罂问。
“奚甘。”她答道。
“是我宫室里的人?”
奚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罂颔首,看着她:“奚甘,可知妇妗那位先君是谁?”
奚甘怔了怔,答道:“是小戊。”
“如此。”罂笑笑:“去吧。”
奚甘看看她,退了下去。
罂重新躺下,把草梗夹在指间,又吸一口。
妇妗的丈夫号小戊。她曾经向小臣驺打听过几任国君的名号,罂的父亲号小丙,二叔号小丁,这位小戊就是领头杀兄自立的那位,是罂的三叔。
罂做过册人,知道一些规矩。小戍虽死后有号,却算不得正统即位,所受的祀奉仅仅是在庙宫有个神主。而像这样的人,家眷也往往会受到牵连。小戍死后,妇妗在睢国的地位恐怕远不如罂的母亲妇妸。但即便如此,妇妸带着女儿远走莘国,这位妇妗却能留下来混得风生水起,倒是有趣得很。
而当罂把所有的事情想了一圈,却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
睢侯这般不辞辛苦地把她接回来,到底目的何在?
没等罂思考出个所以然,羌丁回来了。
“册罂!”他看到嘴里咬着草梗的罂,眼睛一红,扑上前来:“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睢国的圉脏死了臭死了,庙宫都不如!”
“乱想什么。”罂拍拍他的脑袋:“你还欠我六贝,怎会轻易给别人?”
羌丁气结瞪她。
在陌生的榻上囫囵睡了一觉,罂还迷糊的时候,奚甘把她叫了起来。
“宗女,妇妗叫你起身哩。”她说。
罂揉揉迷蒙的眼睛,望向窗外,只见天色已经微亮了。
在奚甘的催促下,罂洗漱干净,走到堂上。
妇妗早已来到,坐在一张案前,两名妇人环伺身旁。
“母妗。”罂向她一礼。
妇妗微笑颔首:“时辰将至,宗女还须赶快妆扮才是。”说罢,吩咐身旁的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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