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织在一起。道路两侧的房屋纷纷被推倒,形成了纵横交错的临时掩体;在这些掩体当中,帝国最后的预备队列成最密集的三重阵列,拦在她和他的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
“看来,帝国还有可战之兵呢。”安妮感叹道,“五千人……不,也许有一万人或者一万五千人?”
耐门皱起眉头,紧张地做了个兵力估算。“如果不考虑预备队,七千到八千。帝国最后的预备队恐怕都在这儿了。就算用你那个魔法正面轰击,恐怕也轰不透这种密度的阵势。一两发魔法飞弹无法让一个士兵失去战斗力的。”
帝国军的阵列几乎是人挤人,肩并肩,枪口连着枪口。对方摆出这种规模的阵势,明显就没打算再填装了,所有战斗都将在那唯一的一次射击中分出胜负。
已经有些神射手在对他们进行尝试射击。安妮伸了伸懒腰,顺手叫出了三组防御流弹的防护魔法,几千块瓷片飘在她、他和她的马身前。
“古斯塔夫大帝还真是个英明果断有魄力的指挥官呢。”
在那绵延半个第四区的阵容尽头,是站在城楼上的金铠男子。他的铠甲上镌刻着神圣柯曼帝国的皇家纹章,手中的“强权”清晰可见。
“想靠人多分散伤害?那就不用星辰之海好了。”安妮凝视了半晌后,嘴唇轻轻一撇,“能使用魔法了吗,耐门?”
耐门的手指抖了抖,但魔网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天才。我掌握不了这么复杂的理论……
但所有的话最后只凝结成了一个词:“抱歉。”
“倒也不急于一时。”安妮耸了耸肩,翻身下马,“那咱们分工一下吧。我去干掉皇帝,索莱顿,你负责看好马。”
“什么?看……看马?”
耐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说起“杀死皇帝”时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晚上我做饭,你洗碗”那么淡然。
“这匹马身上可是聚集了不少魔力呢,再强化一匹挺麻烦的。”
安妮望了望东方的曙光,迈出了脚步。刚走出没几步,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补充了一句:“还有,回去路上该你坐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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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九日(MDay+130)黎明东四区帝国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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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炮击!各部队就位!”
“停止炮击!”
命令声回响在整个预备队的上方。
炮击停止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全力以赴的炮击也没成功,仅剩的几个高段法师两股战战——那巨大的魔力团还在。
“敌军的魔法仍在工作!”
“目标也仍在前进!”
“医护骑士团已经就位!”
“近卫骑士团已经就位!”
“最大密集阵型!哪怕用人命去填,也要把她在这里填下来!”
帝国军官之间的对话中的感叹号浓度明显达到了平日的十倍以上。总部对这种情况没有做过预案,因为没人能想到帝国引以为傲的精英施法者集团竟然会陷入魔力不足的情况。
“构建结界!拒绝对方的魔力吸收!”
“公爵阁下!预备队的魔法战力不足!我们三分之二的魔法战力在北线对抗洛佩斯,剩下的人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惨重,无法保证基本的魔法支援!”
“我们恐怕要抛弃所有的低级法师了,不过魔法物品似乎还能正常工作。”
“让后勤那边别清点缴获了,有什么魔法物品立刻送过来!”
自第一次自由战争以来,帝国由法师、牧师和贵族组成的三驾马车虽说不太听指挥,也不太有秩序,但在魔法战方面一直稳稳压倒自由军。
为了对抗十倍以上的魔法战力差,南方诸国陆续建立了军事学院、公众图书馆、制造承包商体制,但也只是勉强把差距拉低到一对三;也就是说“集中整个自由国家的施法者,能够在一个局部战场上对帝国军达成暂时压制优势”。
不过,伦尼攻防战显然不在此列。就算经过几次分兵后,主力军团的施法者只剩下三分之一,他们还是一直稳稳地保持着对守军的魔力优势。
直到今夜为止。
自由军的魔女一个人就压制了他们全部。压制到整个军团只剩下几十个高级法师的程度,而这个数量每分钟都在减少。
不提那足以颠覆好些魔法理论的广域炮击魔法,光她使用的这个侵蚀魔法就令每个施法者都心惊肉跳。代表侵蚀的蓝线传染得如此之快,危险程度前所未有。
“那像网一样铺天盖地的蓝线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以高级法师为中心重构阵型!不要向蓝线投降!”
“测算魔力流量,给我流量数据!”
“敌方控制的蓝区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扩张!流量是…是…五千单位以上?!”
“对方的侵蚀魔法是自动的吗?这是什么变态法术啊!”
“敌人倚赖的是新型超级魔法的威力!不用紧张,超级魔法并不可怕!集中精力防御,我们能赢的!”
但敌人不会再给他们更多时间了。每个人都看到,那红色军装的女人已经跳下了马。
马嘶声。
“来了。”很多人在压抑着恐惧,下意识地重复着,“终于来了。”
视死如归的帝国军人们互相点着头,开始了齐射。如果连分散阵型和隐蔽都不能对抗星辰之海,那就只有用血肉来对抗了。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庞大的魔力团并未像之前那样砸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只有一个人的进军。
“不是魔法总攻!小心她用连续传送突破!不要自乱阵脚!”
负责指挥第一线防御的是宫廷法师彼得·莱利,少数几个还能保有自己的信念来使用魔法的人之一。
在发现了对手的魔法战力超乎想象后,帝国军的指挥体系按照条令迅速移交到了随军魔法师和牧师手里。剩下的不到二十个高段法师每人负责了一道防线,将所有的魔法武器和反魔法枪集中在血肉防线的后面。
类似“高段法师一人突破”这样的战术本来是帝国军的专属战法,对抗这种战法的防御体系今天还是第一次投入实战。高段法师们率领着狙击小分队,隐藏在房屋和街道的废墟角落里,监视着战线。
但安妮·塞菲尔并没有用连续传送。她觉得没必要去做这种多余计算。
“射击!射击!射击!”
瓷屑飞舞,帝国军的士兵们射出的子弹在一块又一块的陶瓷片上撞得粉碎。大概是施法者的恶趣味,所有的瓷片都是蓝纹白底的青花,最好的东方货。
那金发的女军官举起自己那纯粹由魔法构成的左手,在空中绘出魅力十足的速写图。莱利认为自己应该能排进全世界最好的一百名法师之列,但就连他也看不清那花样百出、速度惊人的魔法。不管是远程还是近战,不管是狙击魔法还是范围魔法,没有任何一种攻击能威胁到她。
作为指挥官的莱利能看清的,只有那条已经崩溃的防线。
那景象之惨烈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比之前受到“星辰之海”攻击的那场战斗还要惨烈百倍。每个伤者都受到了完全不同的魔法攻击,他们的惨象各自不同,犹如地狱。
在这样的景象面前,他最终也没让自己的狙击分队发动攻击。他不敢下达那个命令。
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人,第二道、第三道防线的指挥官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负责第四道防线集团的托马斯·霍布斯阁下勉强发动了攻击,他留下的痕迹——已经不能说是尸体了——就涂在旁边一栋破房子的墙上。
“不……我们的假定全都错了。她根本不是那种‘依赖大型魔法’的魔法师。光这种使用普通魔法的技巧和效率,她就胜过我们全部。她使用大型魔法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懒惰而已。”
想到这里,莱利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了。如果使用那种大型魔法是懒惰……那不懒惰的她会是怎样的?
然后,他看到安妮在第五道防线之前停了下来,向着防线伸出了手。她说,“还需要我重复一遍之前的事情吗?”
那语言仿佛带有魔力。不,肯定带有魔力,只是宫廷法师也无法认出这个魔法。
因为接下来,整条防线就从中央分开了。最精锐到帝国士兵们,变成了“塞菲尔走廊”的墙垣。
那些英勇的帝国士兵就像他们的战友一样,在这种超越人类的力量面前丧失了战斗意志。他们默默地放下了枪,默默地站着,目送着那可怕的魔女从他们之中走过。在没有任何魔法支援的情况下,和这样的敌人作战,无异于送死。
有些贵族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他们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忘不掉在这里的失败了。
兼任着宫廷画家的莱利忍不住掏出了自己的素描本,在素描本上画下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在那幅速写的旁边,彼得·莱利这么写道:“魔法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而伦尼就像是她的世界。”
而在道路尽头的伦尼外墙上,金铠的帝国军总指挥,军务大臣费戈塔公爵也正在望着这一幕。那条走廊从安妮所在之处,一直延伸到他脚下的城门。
“让参谋部撤退,对方的战斗力远远超出估计。但是,还没有超出我们所能应付的范围。”
“要用那个吗,公爵阁下?”有参谋问,“那样的牺牲……”
冯·费戈塔公爵回答道:“不会比第一防御区更惨的。她是想要打断我们帝国军的脊梁啊。”
“那么,请允许我们看到最后。我们也对那个区域的防御非常有信心,不会输给她的……”
听到参谋们的请求,公爵手中那名为“强权”的权杖重重地砸在地上:“不,你们必须离开。你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这是命令。”
老公爵的手中正握着“强权”,腰间的指挥剑是鹰翼伯爵的“仁慈”。这意味着,目前的他拥有对帝国所有臣民的指挥权。参谋们不敢违抗,纷纷敬了军礼后离开了城墙顶端。
“而我会看到最后一刻,否则就对不起陛下和外交大臣他们托付给我的这些武器了。”
公爵自言自语着,望着部署在防线后面的那三十门二十四磅重炮。这些原本用于攻城的重炮已经填满了破魔弹和加倍霰弹,是他的最后防线。
而那个可怕的魔女正在走进最后防线的射击区。望着她的步伐,公爵最后在心里过了一遍计划,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了头盔的覆面。
“如果光凭魔力的高低就能分出战斗的胜负,人类就不需要魔法了吧。”
在安妮走出最后一组街垒的同时,三十门重炮全都吼叫了起来,整个伦尼都随之震动。连第一区议会大楼顶上的自由钟,都随着这炮击声摇晃了起来,响个不停。
在硝烟之中,少女轻声地念出咒语:“超电磁场(SuperElectromagneticField)”!
她那完全由魔法构成的左臂突然开始变化了。电火花从魔臂附近闪了出来,魔法臂本身则化做了无数的细丝,网住了正面射来的所有霰弹和破魔弹。魔法师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可以用磁场对付铁砂系武器的轰击,也知道可以用魔法排斥场对付魔导金属。但直到有了法拉第,他们才拥有了对所有金属通用的电磁场防盾。
这对帝国的法师们来说,是闻所未闻的知识。他们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法师能承受住三十枚不同材质霰弹的同时轰击。
但那金发的女中尉就这么从弹雨中正面冲了出来——还带着一条纯粹由高热的金属弹丸和电火花构成的左臂!
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那些炮手都还没来得及进行第二次装填。她的左臂就像死亡的恶魔,轻易地屠杀着帝国最好的炮兵部队。
望着这一幕悲剧,费戈塔公爵的脸色丝毫未变,只是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你帮我做出了最艰难的决定。”他猛地抽出指挥剑“仁慈”,下令道,“点燃炮兵阵地!”
最后的两名高级法师向着炮兵阵地投出了由纯粹火焰构成的高温标枪。
感应到这突如其来魔力的安妮低头望去,才发现在炮兵阵地后面,是堆积如山的木桶。她也随即意识到,这些木桶里装的是什么。
那显然是火药。帝国军居然放弃了他们的整个重炮部队来当诱饵!
只剩下使用一个魔法的时间。她不可能同时保护自己并脱离危险地区。
安妮咬了咬牙,瞬间做出了决断——
整个炮兵阵地的火药桶就炸开了。帝国预备队把整个军团的火药储备都搬了过来,足足有几万磅。
那是足以炸垮半条街道的大爆炸,黑烟在空中升腾着,看起来就像巨大的黑色蘑菇。除了那缓缓落下的烟云之外,整个战场一片寂静,人们只听到那些碎片、砖石、金属碎粒雨点般砸在地上和滚动的声音。
然后他们留意到,那巨大的、群星般的魔力团似乎在渐渐变小。
“赢了吗?”帝国军人们开始悄声地互相交头接耳,而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干掉魔女了!皇帝万岁!神圣帝国万岁!”
这欢呼一传十,十传百,直到剩下所有活着的人都开始欢呼。伤兵们用微弱的声音欢呼着,重伤员们在欣慰的笑容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只有两个人没有加入这欢呼的大合唱。
在战场最西侧,年轻的自由军上尉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下。
“不……不可能。安妮……安妮……我……我……”
耐门·索莱顿反复地重复着无意义的呓语,手指用力抠着地面上的砖缝。他的指甲崩了出去,血肉模糊。
而在战场的最东侧,帝国军的总指挥官则笑不出来。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动人的女声,正欢快地复述着那句口号。
“皇帝陛下万岁~吧?”
冯·费戈塔老公爵猛地抬起头来,见到一脸硝灰的安妮·塞菲尔正从半空中缓缓落下,脸上笑意盈盈,右手在额头附近摆着十分不标准的帝国简化军礼。
“那把权杖是‘强权’……很高兴见到您,帝国皇帝陛下。”
他的眼睛睁大了。就算这样的安排……都不能战胜这个魔女吗?
“很刺激的安排,陛下,但已经够了。我们的世界需要和平。”
她着陆在公爵面前不远的地方。公爵留意到,她的军服裤子已经破了,里面的黑色附魔皮甲上嵌满了弹片和霰弹弹丸。
经验丰富的公爵立刻明白了安妮脱困的手法:在那一瞬间,她使用了飞行术,并控制电磁场把沉重的左臂抛弃掉,换来了足以让她飞上天空的巨大初速度,躲开了暴风。
她不是一个只倚赖强大魔力的暴力法师——而是一个真正的顶级法师。如果她试图用最后一个魔法使用传送、飞行或防护魔法,恐怕都难逃丧命的命运;但她明智地放弃了防护。
几乎同时,费戈塔老公爵也意识到,对方误以为自己是古斯塔夫皇帝。
“魔女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也有犯错误的时候。”
公爵没有回答她,而是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他抛下手中的“仁慈”,拔出“强权”,手指抚摸着上面的魔导回路。那柄世界上最锋利的剑直接插进了墙砖里,只露出三分之二的剑身在外面。
安妮擦了擦脸,表情严肃起来:“看来陛下您是不想谈了。这样也好,就让我们直接在这里结束战争吧。”
“强权”顶端的宝石亮起了光芒,作为回答。
BTW:其实呢……上面某句的完整版应该是“(<ゝω·)皇帝陛下万岁~☆!”……想了想还是没加进正文去。
BTW2:虽然现在还是平安夜,可已经是25号了……就这样吧,大家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