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找你的主子,我去医馆给你寻几味草药煎了汤你热热地喝下睡了,保证明天一觉醒来药到病除。”
不知是她的喜悦感染了他,还是回到宫中属于他自个儿的小院让他心情放松了许多,遣风竟露出难得的笑容来“你不找医官,就这么给我抓药,万一我没死在外头,反倒死在你手里可怎么好啊?”
扮了个鬼脸,她装出一副小鬼相“是啊是啊,我这个庸医专门药死你这种笨蛋。本来也是,像你这么笨的人活在世上横竖也是会笨死的,还不如让我这个庸医练练手,药死你拉倒,省得便宜了别人。”
话是这么说,玩笑是这样开的。可这几年他每每浴血而归,她又是包扎又是煎药,几年锻炼下来,她这个王女做得倒不如医女来得出色。
出了他的小院,罢月脸上的轻松嬉笑浑然不见,隐藏的怒气渐渐显现,她径自朝斜阳殿的正宫而去。
“起开——”
“小主,小主!小主,缓步,请容九斤半向殿下禀报,再觐见不迟。”
九斤半一路跪求,却求不来罢月停下脚步。她疾步闯进正宫,斜日正歪在摇椅里迷瞪,泄了一室的青光就铺在她的脚下。
同是赤袍加身,本为一母所生,一个贵为殿下,一个仍是小主。她可以左右遣风的生死,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浑身是伤。
罢月不要这样的区别。
“你又派他出宫了!”她的质问掷地有声,恨不能变幻为一把利刃戳进斜日的心坎。
斜日实在懒得再同她理论,解释了多少回,她已不想再围绕同一问题争论不休“他的身份在那里,你要看着不乐意,你让他做你的夫君,我定不再派他出去执行任务。”
“我在跟你说正经话,你又同我扯这些无聊事。”她满面的红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女儿家家的娇羞。
“怎么是无聊事呢?”
斜日的表情看着认真极了“他是黑衣,已定的身份。想要回归银衣仕族的地位,按照革嫫惯例,除非他能立惊天动地的大功,否则此生不可能再恢复身份。可黑衣人见不得光的身份让他压根不可能成大功立大业,算下来就只剩与贵族联姻这一遭了。整个革嫫上下的贵族,你掰着指头算算,把心拎清了想想,除了你还可能有第二人愿意与黑衣成婚吗?”
赤袍小主嫁黑衣杀手——这还不叫笑话?
罢月挥舞着袖子挥掉她这些废话“其他都不提,只这一句,不要再派他出宫送死了。你手上那么多黑衣人,派谁不成?”斜日把身下的摇椅摇得天花乱坠,懒洋洋地应付道:“这事我说了不算,你直接去找遣风好了,若他拒绝出宫执行任务,我终生再不指派他一事。”
她不说这话还好,这一说罢月更来气了“你明知道但凡是你指派给他的任务,他没有一件不遵从的。就算你要他立时去死,他连犹豫都不会,直接拿手中的弯月刀抹了脖子。”
斜日掩嘴而笑“承蒙你对我手底下的人如此高的评价,我会让九斤半领了银子奖赏他的。”
她又在这里打马虎眼,每回跟她谈遣风的事,落到后来都是这个结局,罢月已经领教了她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懒得再与她计较。
她得想法子自己解救遣风,她一定能想到法子。
沧江九年,三月二十七,宜安葬,忌进人口。
斜日将一叠册子撂在遣风的手边“你先看看吧!”
遣风细细看完,这些册子是西南各地的官员上报,近日来有一个为客乡的黑衣组织,专门抢劫官银官粮,现已盘踞西南边陲某重镇自立门户,大有分割革嫫之势。
看完了,遣风原封不动地放回到主子的书案上,主子的意图他已领略。
“这就去查此事吗?”
斜日点头称是“王兄病重,此事不宜张扬,你一个人悄悄地去,不用动手,一路上看到什么回来告诉我便是了。”
遣风领命而去,离开宫的时候路过罢月住的殿宇,他的脚步略顿了下。
要告诉她,他又要出宫了吗?若不说,她定是日日窝在他的小院里等着他的归来。可若说了
若对她说了,他断是出不了这座宫门的。想了片刻还是罢了,他健步向前,朝宫外而去。
连着几天策马而行,终于赶到了西南边陲小镇,一身黑衣趁夜色潜入那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古镇。
飞身上了小镇的至高点,遣风眺望底下——
乍看去,这座古镇与革嫫其他地方的镇子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古旧了些,还是如寻常一般。几盏柔和的烛火,一户户入夜而眠的百姓。
他沿着屋顶朝小镇深处而去,九转十八绕之后,他发现了一座庞大的院落,还有熟悉的红漆大门。
记忆从岁月的深处慢慢觉醒,他恍惚之间想起了什么,可有人显然不愿给他太多留恋过往的机会。
一柄长矛竖在了他跟前,利刃直索他的咽喉,稍一向前,他这条小命便了结了。
到底是血雨腥风里一路摸爬滚打闯过来的,应对突发的生死之险早已是遣风常做的课业。
弯刀在手,他稍稍偏过身子,让自己有了全身而退的可能。再抬起头顺着长矛朝它的主人望去,他呆了,握着长矛的人更是傻了。
“遣风?你是遣风?你还活着?”
一连串的疑问自那身黑衣中传出,遣风却沉默地盯着那支他再熟悉不过的长矛——西陵家的男儿自幼年起便要习长矛之术,祖上更是传下阵法,将一支长矛使得虎虎生威,让敌人闻风丧胆。
他幼时也使得长矛,只是初学,未见精髓。之后便进了宫,直到斜日将他送出宫,换上黑衣之后,有人教他使弯月刀。
因为刀,杀人更为便利,如他手中这把。
趁着对方闪神的工夫,遣风手中刀已出,横在敌人的颈项之上,他们互掐着对方的命脉。
显然,站在他对面的那个黑衣人没料到他会出手,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长矛,一个劲地对他招呼:“遣风,你是遣风对不对?你还认识我吗?我是你小叔叔——西陵客啊!”西陵客,西陵德的弟弟,西陵家嫡系老幺——这些是遣风从史馆里看到的记载西陵家族谱中所显示的,也是他现如今对西陵客这个人唯一的印象。
他的眼神显示他认得他,没有全然忘记他,这个认知让西陵客欣喜不已。
“遣风,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你当年在王宫中不是被先王杀了吗?”
遣风只是不语,静默地看着那个自称是他小叔叔的西陵客站在原地一会儿激动不已,一会儿兴奋难平。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你是听说了什么,还是只是碰巧路过?遣风,告诉小叔叔,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这座小镇受你控制?”
遣风赫然开口,问的却不是西陵客想知道的。见到原以为故去多年的亲人的喜悦冲散了他的谨慎,他只是讷讷地点着头“数年前,先王打算彻底灭掉西陵家之前,我就带着一家老小迁移到此地。这些年一直是隐姓埋名,积蓄力量,伺机而动。”
“这段时间你们又是打劫官银,又是囤积粮草,大有放开手脚准备大干的意思——你认为现在是爆发的适当时机了?”遣风略移开刀锋,这样说起话来也便宜些。
西陵客以为他渐渐记起了亲人,更是将西陵家的近况逐一说予他听:“这些年西陵家在逐渐崛起,这两年王上病重,革嫫朝政大事由斜日殿下主持,我觉得是时候还西陵家一个公道了。”
“公道?什么公道?”遣风满目茫然。
“当年先王以西陵家谋反为由,逐步削弱西陵家的兵力,乃至最后的赶尽杀绝。我带着西陵家后人隐姓埋名,藏匿在这边陲小镇上,就是为了等待时机重新恢复西陵家昔日的荣耀。”
挑起眉,遣风追问:“荣耀?如何恢复西陵家的荣耀?是要现在的王上给西陵家正名,还是重新封赏?”
“当今王上将军政大权全都交给了斜日殿下,若能控制她,何愁西陵家不重新崛起?”
他话未落音,遣风的刀风已劈向他,若非西陵客功夫了得,迅速地抽身跳开,此时他已人首分离,生死两重天了。
“遣风,你”“奉殿下之命来查客乡组织盘踞小镇的真相。”
不再多说一个字,遣风已出手,刀刀狠毒,直取西陵客性命。
从一开始的绝对不相信,到出于自卫长矛开始积极防御,在西陵客的心中仅是一瞬间,于他却是漫长的千回百转。
先是没料到以为故去多年的侄子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后是想不到遣风也是一身黑衣,再是万万想不到,他这身黑衣竟是为了西陵家的仇人——先王的女儿,当今执掌朝政的斜日殿下而穿。让西陵客死也想不到的是,遣风的出手,是为了斜日殿下来灭自家人。
在自救的同时,西陵客还不忘分神跟他讲述血脉亲情、五纲伦常。“你疯了吗?我是你小叔叔,你是西陵家的人,你怎么能为仇人灭自家血脉?”
遣风却丝毫不见留情,仍是刀刀直逼他的要害。
他这是逼西陵客下狠手啊!他急得大叫:“遣风——”
“我的命是殿下的,哪怕我只剩一口气,也要为殿下效命。殿下要灭西陵家余孽,我的刀便要西陵家流尽每一滴血。除非我死,否则便是西陵家灭亡。”
他的话比他手中的刀更狠更绝,听得西陵客虽未受伤,却痛到了骨子里。西陵家残留的血脉本已无几,却落得自相残杀的下场,有什么比这更让亲者痛仇者快的?
想至此,手中长矛不再留情,几番起落,西陵客始终想先制住遣风再说。他的疏漏给了遣风绝佳的机会,寻着空隙一柄弯月刀已露刀锋。
注定是要见血方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