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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烈焰冲天慈母成隔世寒冰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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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君性格中带着一点男子的志气,做起事来更是十分认真明白,将一个小花店打理得十分出色,就连江学廷都有时要笑她,竟是俨然一幅小老板的样子了。

    这天下午,平君刚送了几盆花回来,就见店门外停着一辆小汽车,走进店里,果然就见江学廷已经等在店里了,正跟叶太太聊天,桌子上摆放着老字号糕饼店“稻香村”的核桃酥,和金陵传统名吃五色小糕,叶太太一看叶平君回来了,就笑道:“平儿回来的正好,学廷说要带你去山上春游呢。”

    平君走上前来,拈了块小糕吃,笑道:“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游什么游,我可不去。”叶太太就道:“学廷现在这样忙,还想着带你出去玩,你怎么还推三阻四的。”

    江学廷在一旁对平君笑道:“你别躲懒,姨母最信佛的,我们到山上去拜观音罢,好不好?”平君见推不过,就笑一笑,道:“那好吧。”

    江学廷被牟家老先生一路提携起来,眼下正任金陵政府的宣传部长,党部要员,身份自然是举足轻重,出入都有护兵押车,这回带了叶平君出来,却并没有带侍卫,自己亲自开了车带着平君去了郊外的观音阁,就把汽车停在了山下,两人顺着石阶一路上山,就看那远远近近山木凋零,山风阵阵,虽然是早春时节,草地却依然是光秃秃的,江学廷走了几步,道:“天这样冷,我看你忙了一天了,不然咱们就雇个轿子上去罢。”

    叶平君笑道:“这是来拜观音的,乘了轿子就没什么诚心在了,再说以前都能这样一级一级地走上去,难道现在就走不了了?”江学廷笑一笑,上前来搀了她一把,道:“我是怕你累了。”

    他二人这样携手顺着石阶往上走,就见远处的落日快要落到山后了,一片暮色苍茫,这个时候,香客也几乎绝迹了,叶平君笑道:“叫你早一点来,这回可倒好了,待我们走上去,庵门关了,我们就得灰溜溜地走下来了。”

    江学廷笑道:“就算是庵里关了门,见了你来,也是要打开的。”

    平君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江学廷看着她,笑着道:“因为你长得像观音啊。”

    这话说得平君不禁一笑,两只手一扬,做出一个无奈的样子来“依你这么说,我长得像观音,你长得却不像如来佛祖,那也只能我进了观音阁,你却进不了了。”

    江学廷笑道:“若是我进不去,那我就老老实实地在这石路上等你出来罢。”他这话刚说完,平君的身体却是一晃,竟是踩在了石阶上的一块青苔上,差点滑了一跤,江学廷忙就拉了她一把,看着她站住了,便道:“从小到大就这个毛病,走路总爱摔跤,石阶这样硬,摔一下可够你受的。”

    她看学廷竟然是比她还要紧张的样子,笑一笑,这才抽回手来,两人这样一路走上山去,就见那庵门竟还没有关,两人就站在观音阁的大殿里,燃烛插香,这才同时跪在蒲团上,平君才拜了一拜,就听到一旁的江学廷念道:“观世音菩萨保佑,我愿与平君结百年之好,此生此世绝不相负。”

    平君竟然忘了拜,转过头来看着双手合十虔诚拜下的江学廷,江学廷连着拜了三拜,才直起身来,转过头来对着愕然的平君微微一笑,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平君下意识地就要躲闪,就觉得有一个凉凉的东西落到了她的手心里,正是一枚金戒,闪着黄澄澄的光亮,她抬起头来,他微笑着对她说:

    “平君,我们结婚吧。”

    平君怔怔地看着江学廷,心里忽然一阵阵发空,平静犹如一潭死水一般,她可以感觉到戒指的棱角略略地刺着自己的手心,那样些微的刺感让她回过神来,她才意识到原来江学廷一直都在看着自己,那一双清澈侠气的双眸里竟然充满了期待,仿佛她已经答应。

    他的声音有些愧疚,也有些坚定,他说“因为我现在身份特殊,所以我们结婚,不能登报,不能签婚书,而且我怕你有危险,我过几日就在泸州给你买个房子,挂在你的名下,你和姨母住到泸州去,我只要一有空,就去看你们。”

    他看着平君发怔,也知道自己的理由实在薄弱的很,便亡羊补牢一般地补充道:“有这枚戒指给你我定情,你还不相信我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平君忽然低声道:“丈夫?”她的眼神忽然掠过一丝失神,江学廷看她这样,心中着了慌,只怕她不答应,便什么也顾不得了,索性右手伸出,做出一个发誓的样子来,斩钉截铁地说道:“平君,我江学廷即便是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你,若我将来违了这句话,就叫我不得好死!死后也不得安宁!”

    她终于听清了他这一句,却是心中一慌,忙道:“菩萨面前,不要发这样的誓!”

    江学廷也是一怔,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高高在上的观世音像,就见那一张普度众生的佛颜掩映在一片香雾缭绕之中,他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然而她这样的关心他,他心中又是欢喜,禁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地念了一句“平君,你这样对我,我真高兴。”

    平君却是依然低着头,那一张清秀的侧脸上都是温和的神情,不管他有多热切,却只是默默地说了一句“你这傻子,以后不要胡说了。”

    到了晚上,天空上挂着一轮微黄的月亮,江学廷一直开了车把平君送到花店门口,这才走了,平君走进店里,就见母亲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歇息,见平君回来了,便朝着她招了招手,道:“玩了这样久,过来坐会儿。”

    平君便走过去,倒了两杯茶,放了一杯在叶太太身边,自己另外端了一杯坐在一侧的藤椅上,喝了一口,叶太太笑道:“今天都看了什么风景?”平君略低了头,只将一杯茶缓缓地放在桌子上,道:“妈,你看。”她拿出那一枚戒指,连同盒子都放在了桌子中间,叶太太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却是半天没说话。

    平君就低着头,脸上亦是淡淡的表情,长长的眼睫毛略略地垂下来,嘴唇轻轻地抿着,只将系在纽扣上的那一条手绢子解下来,在手指间无声地绕了绕,半天,叶太太却是轻声地说了一句“平儿,学廷变了啊。”

    平君回过头“不怪他,是我先变了。”

    叶太太道:“那么,你还想跟他”平君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只摇摇头道:“妈,我不想,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这戒指是他今天硬塞给我的,明天我还给他。”叶太太点点头,微笑道:“好,妈都听你的。”她见平君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竟是如释重负的模样了,自己心中也轻松了不少,又道:“明天丽媛生日,叫你过去呢。”平君点头道:“我明天晚上过去。”

    叶太太这才点点头,起身往里屋歇息去了,平君看着母亲走了,她一个人坐在花店里,这才略低了头,从衣襟口袋里拿出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来,用手帕子垫了手心,又将那一个小物件放在帕子上,那样仔细,那样小心。

    她离开枫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就只带了这样一个小白玉老虎,

    这一只玉虎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她用手指去摩挲它,手指间都是滑腻的触感,她望着玉虎出神,却是半天都不出一声,就见她的影子淡淡地映在墙上,窗口的两盆青竹在夜风中晃着,她这样默然出神的情景,却是自己不知有多凄凉,唯有本想出来叫她歇息的叶太太,见她这样,心想一个才满二十岁的女儿,怎么就有这样多的牵累,竟然就成了快要开尽的荼靡,一辈子的幸福竟都了结了,叶太太悲从中来,不禁落下两行泪。

    第二天早上,叶平君端了一盆新开的小春梅盆景送到前街口新开的一家古玩店里去,这天天气略有些阴沉,飘着几片雪花,街道上的两侧摆着些卖水果、切糕、豆汁的小摊子,她双手端着盆景走了几步,忽然就站住,朝侧面一望,就见一个穿着西装的俊雅男子,手里捧着一个照相匣子,正在那里对着她照相,见她发觉了,却镇定地把匣子收起来,朝着她友好地笑一笑,很是斯文的样子,脱口道:“howdoyoudo!”说完自己就是一怔,拍一拍自己的头,生怕平君听不懂,忙重新笑道:“你好。”

    平君对英文虽不精通,但在学校里学过的那些却都没有忘记,此人笑起来也是一派爽朗,她就没说什么,转身继续走,忽听到那人道:“小心!”自己被他一下子扯到一边,就见一辆四面踏板上都站着护兵的汽车“呼”地从自己身边擦过去,开的极快,平君的心都被吓得猛悬起来,手中的小春梅盆景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人一见,连声道:“可惜,可惜。”慌就蹲身下来收拾盆景,动作居然比平君还快“都怪我太急,毁了这样好的一盆花。”平君脸色发白,才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见他这样,忙道:“先生,这不怪你,你是为了帮我。”

    那个年轻男子见这盆花算是毁了,就把钱夹子拿出来,一面从里面翻钞票一面道:“这一个盆景多少钱?我买了赔给你。”平君愕然道:“真的不用了。”

    她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就见刚才差一点撞到自己的那一辆车居然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家珠宝店前,汽车踏板上的护兵背着枪下车,分站在珠宝店的两侧,车门一开,就见一个男子先下车,再转过身去用手挽着另一个漂亮时髦的女子,那女子娇笑道:“不是说好了去看电影,来这里做什么?”

    他笑道:“这里的钻戒都是极好的,我请你来看看。”

    女子扬头,唇间噙着笑意“我才不要看呢。”他挽着她的手,温柔体贴地道:“那可不行,你若不亲自来,我怎么能知道尺寸呢。”

    天越来越阴,风渐渐地大起来,平君觉得那寒气似乎把自己都给浸透了,连骨头缝都疼得慌,面前的年轻男子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忙道:“小姐,你怎么了?”

    平君摇一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我要回家了。”男子见她脸色这样不好,就要从路边拦一辆黄包车送她,平君道:“我不坐车。”

    她自己顺着街道边往前走,路过珠宝行前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这个钻我不要,颜色看上去那样小气,江学廷,你来看看这个好不好?”

    平君低着头,慢慢地走远了。

    下午的时候,平君正在花店里坐着,就见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接着人影一闪,果然就见江学廷走进来,遍身寒气,一面走一面抖着大衣上的雪,笑道:“外面真冷,好大的风。”

    她正坐在小炉子旁煮年糕,听到他说话,就微微地笑一笑道:“那你过来烤烤火,我这里煮了些年糕,等会儿熟了也给你盛一碗。”

    他也闻到了煮年糕的香气,笑道:“好啊,我正饿了,等会儿你要给我多盛一点。”他拿过凳子来坐在她的一侧,伸手在炉子上烤烤火,笑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我派人在泸州找了一处好房子,明后天我们就去看看。”

    她笑道:“我和母亲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到泸州去?”

    江学廷一怔,望一望平君,转而笑道:“你又要淘气了,我们在观音面前说好的话,你要反悔可不行。”

    平君望着锅里面的年糕,火大了些,就见年糕在汤里面上下翻腾着,好像是沸水里的鱼,热气拂到她的脸上,暖烘烘的刺着眼睛,她拿着调羹在汤里面搅了搅,忽然轻轻地笑道:“你和陶家二小姐什么时候结婚?”

    身边忽然就没了声音。

    炉子里的火呼呼地烧着,窗外也有风呼呼地吹着,屋子里是一片暖意,过了那样久的时间,周围静的可怕,他的脸色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简直难看极了,他终于说:“快了,就在下个月末。”

    炉子里的火呼呼地烧着,窗外也有风呼呼地吹着,屋子里是一片暖意,过了那样久的时间,周围静的可怕,他的脸色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简直难看极了,他终于说:“快了,就在下个月末。”

    她轻轻一笑“哦,那恭喜你。”

    她从口袋里拿出他给她的那一枚戒指,连同盒子一起放在他的手里,别的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去端一个碗过来给他盛煮熟的年糕,面容极平静的,抬起头来对他笑道:“要不要加些辣椒?”江学廷望一望她,忽然从炉子前站起来,那张俊逸的面孔竟然是出现了隐隐的青白色,只站在那里沉默了半天,最后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我?”

    叶平君微微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学廷却只是昂昂头,淡淡地笑了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淡然道:“我不清楚。”

    江学廷“哼”了一声,面孔上透出高傲的神情来“那我就跟你说个清楚,我不介意你贪慕虚荣跟着虞昶轩,就连你这个残花败柳之身,我都要了,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她的身体一震。

    简直犹如一根巨大的冰钉,一下子就从她的头顶直贯下来,狠狠地将她定在原地,她震惊地望着不住冷笑的江学廷,失声道:“你说什么?”

    江学廷见她突然之间的失态,宛如自己抓住了她的把柄一般,这样的反败为胜让他控制不住地得意起来,淡淡地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清高!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不管你当初是为了什么,如今我不嫌弃你已经是对得起你,你反而要在我面前拿娇做大么?既然你都愿意被虞昶轩包养,那么反过来被我包养又有什么两样?”

    叶平君心中猛沉,嘴角都微微发颤,更不用说是那转瞬间就侵入她五脏六腑的委屈,简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江学廷见她这样,继续道:“你更不用急着跟我辩白,那天在‘蒋记’,那个老板不是说了,你是虞家的少奶奶,你还怀了虞昶轩的孩子,你当我是傻子么?”

    她眨眼间就是气怒交加,双手发抖,脑海中竟是陡然升起另外一个念头来,脊背竟冒出一阵刺骨的寒意,脱口道:“你当时还在楼上?”

    江学廷冷冷地说:“当然,我就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

    她全身都颤栗起来,脸色一片雪白“那时楼下只有一个宪兵,而你和你的同伴在楼上,你在楼上听着那个人折磨我肚子里的孩子,你竟然无动于衷?”

    江学廷愤然道:“那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管?!”

    只有这样一句话,也就足够了。

    她只觉得双手一阵阵麻木,他志得意满,理直气壮地站在她的面前,口口声声地说她负了他,他这般大度地重新要她,却没有想到她这样不识抬举,她的耳边轰隆隆的,身体一阵阵发冷,那个孩子从她的身体里慢慢地流出去好似有一把刀子狠狠地刺到自己的心上去,她却无能为力,那样的钻心挖肺一样的痛苦,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站起来,嘴唇颤抖着“你给我走!”

    江学廷霍地一伸手指向她,决然道:“叶平君,你别后悔!”

    他这样的怒吼竟然让她觉得好笑,她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江学廷笑了一声,索性狠下心来刺到底“你真以为现在还是虞家的天下么?你看着罢,我绝不会屈居他人之下,我总要出人头地的,如今虞昶轩都不要你了,你还在我面前神气什么?!今日你拒绝了我,将来若再想让我要你,我可是做不到了。”

    叶平君猛地一扬手,就将那一整排的花架子推倒在地上“轰隆”一声,真是一片花山倾倒,满地狼藉,就连江学廷都被她这样决绝的一举惊得退后一步。

    她用了那样大的力气,现下双手都是止不住抖得,她终究是怒,是恨,胸口犹如刀割一般剧痛,简直就是透不过气来,却只清楚地说了一句:“江学廷,我祝你步步高升,现在,从我这里滚开罢!”

    傍晚,叶太太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花店里都已经收拾干净,只是摆在店中央的那一个花架子竟是不见了,叶太太稍稍疑惑,便向里屋喊了一声“平儿。”转眼就见叶平君从里屋走出来,却是梳洗干净的样子,对叶太太道:“妈,我要到白公馆去了。”

    叶太太知道晚上是白丽媛的生日,便点点头,笑道:“你这一去,丽媛指定是要留你住下的,你这阵子也太辛苦了,就去好好玩玩罢。”

    叶平君就点点头,叶太太看她一身粉色的棉衫裙,小领子上绣着雕花,外面罩着件大衣,下面穿着一双月牙缎子鞋,到底也还是太素净了,就道:“人家过生日,也算是个喜事,你好歹打扮热闹一些才对。”便自己拿过花剪,从一旁的一盆石榴里剪了一朵小一点的石榴花,替叶平君簪在了髻发里,细心地帮她理了理头发,才笑道:“好了,去吧。”

    叶平君笑一笑,这才出了店门,在门口叫了一辆黄包车,转眼看着叶太太站在店门口,就嘱咐道:“妈,我走了。”

    叶太太点点头,那黄包车夫就拉起车来,跑得飞快,就快到了西门胡同的拐角了,叶平君坐在车里向外张望着,就看见自己的母亲还是站在花店的门口,遥遥地目送着自己,在母亲的身后,那一盆石榴花竟是红艳夺目,似火如霞。

    白丽媛的家正是在法租界的一个大洋房里,周围围着黑色的铁栅栏,叶平君一进去,就见满屋子竟都是明德女中的同学,原来白丽媛这个生日会竟只邀请了同学,就连自己的父母,也一概不准参加了。

    白丽媛穿着件漂亮的杏红绸碎花旗衫,立领蝴蝶盘扣,披着件灿亮的印度流苏大披巾,很是活泼的样子,一见平君,就笑嘻嘻地跑过来拉着平君在沙发前坐下,白家的仆人端来了两杯咖啡,白丽媛叽叽喳喳地与平君说了好几句,忽地道:“平君,你有见过江学廷么?”

    平君笑笑,慢慢地摇摇头,白丽媛心直口快地道:“你可不要再见他了,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仗着牟家的势力,竟成了政府里的一个重要人物了,我可是听说,他这阵子跟陶家二小姐打得火热,前几天我还看见他们在一家西餐馆子里吃东西,还说什么陶二小姐不喜欢红玫瑰,特特地打发西崽去买黄玫瑰,那副殷勤的样子啊,我都不敢跟你说,怕你伤心。”

    平君端起那一杯咖啡,放在嘴边慢慢地呷了一口,又缓缓地将咖啡杯放下,向着关切地望着自己的白丽媛微微地一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容易伤心。”

    白丽媛笑道:“正是,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极坚强的人,拿得起放得下。”她们正这样谈着,就听到一旁传来一个清朗的笑声“原来寿星妹妹躲在这里。”

    白丽媛回过头去,立时一笑道:“谢大哥。”她拉着平君的手站起来,向着平君笑嘻嘻地介绍道:“平君,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父亲世交好友谢韫伯伯家里的大公子,谢藻华。”

    平君望了西装革履的谢藻华一眼,就是一怔,同时谢藻华也“咦”了一声,脱口笑道:“我认得你。”

    平君亦笑道:“我也认得你。”

    白丽媛愕然“你们这是说什么?”谢藻华就转过头来笑道:“我早上出去的时候,正好撞翻了叶小姐的一盆小春梅,没想到‘冤家路窄’,竟在这里又遇上了。”

    白丽媛就“哧”地一声笑“好一个正好,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平君知道白丽媛是一个口无遮拦的,还是扯了她一把,道:“不要胡说,什么冤家,若不是谢先生,恐怕我就要被车撞了呢,要说谢先生是我的恩人才对。”

    谢藻华的目光在平君的面孔上停留了片刻,半晌微微笑道:“恩人不敢当,不过我与叶小姐虽然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丽媛没少向我说起你,我们总算是半个朋友了。”

    旁边的白丽媛就吐吐舌头“谢大哥这一句话,算是又把我出卖了,算了,我这个大嘴巴的帽子是摘不掉了,就认命吧。”一句话说得谢藻华和平君都是一笑,三人坐下来,说了一会儿话,谢藻华才从国外学医归来,就给平君和白丽媛讲了讲外国的风土人情,他说话又幽默,竟逗得平君都笑起来,丽媛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忽听得大厅的门外传来一个高亢兴奋的喊声“大捷!大捷!我军大捷!”

    他们三个人同时看过去,就见一个刚从外面冲进来,大衣还没有脱的女孩子站在厅中央,一面拿着一沓子散发着新鲜油墨香的报纸满屋子撒,一面兴奋地喊道:“刚印出来的报纸,前线大捷,我政府中央军突围成功,萧家军团长江嵩仁临阵投靠虞昶轩,奚北铁路沿线已被我军占领,萧军退守项坪口,负隅顽抗,亦不过做垂死之争而已。”

    这一个爆炸一般的头条消息传出来,总是大快人心,就听到大厅里顿时人声鼎沸,有人大声地道:“虞家五少被萧家军压制了整整半年多,这回可是扬眉吐气了!”

    白丽媛也是开心,站起来跑到一侧的乐队那里,白丽媛的父亲极宠爱这个独生女儿,这次特意请了湘西饭店的俄国乐队来家里演奏,白丽媛用俄语对那乐队首领说了几句,乐队首领点头,一扬手里的指挥棒,竟奏起了欢乐颂。

    欢乐颂的曲调原本就是欢快极了,这一群天真烂漫的学生携手并肩唱来,更是热闹非常,就听楼上“哗”的一声,五彩的小纸花从空中飘下来,雪花一般,到处乱飞,气氛更是到了一个顶点,丽媛开心地回头叫道:“平君!”

    平君就“哎”了一声,从沙发一侧回过头来,看着欢乐的白丽媛,便朝着她摆摆手,微微地笑一笑,周围一片沸反盈天的热闹,唯有她是这热闹中的一点特别,那样的安静,谢藻华凝望了她片刻,微微笑道:“丽媛说,你跟她是极好的朋友,我还以为你们有着同样的个性,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不同的。”

    平君笑道:“丽媛是一个活泼的人。”

    谢藻华就笑道:“叶小姐是一个安静的人。”平君低头看着手里的一个咖啡杯,半晌轻轻地笑道:“我也真想像她那样单纯的开心。”

    谢藻华见她欲言又止,便温和地笑道:“你也不用羡慕她,一样人有一样人的好处,我倒是极欣赏像叶小姐这样安静的女孩子。”

    平君抬起头来,望见谢藻华眼中满漾漾的笑意,她微微一怔,就把头低了下去,沉默地望着咖啡杯里的咖啡,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晚上,白丽媛果然要留平君在家里休息,因晚上闹得凶了,大家都很是累乏,平君跟白丽媛说了几句话,又和丽媛约好了第二天要一起去游秦河的,这才回了客房休息,看了一下落地钟,竟是凌晨一点左右的光景了,平君就觉得累,躺在床上只觉得双眼惺忪,正在迷迷糊糊间,忽然就是一阵心惊肉跳,人猛然间就清醒了,就听得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叶小姐,叶小姐快开门。”

    平君一听这是在叫自己,慌披了件衣服下床,走过去开门,脚步踉跄,竟是差一点摔倒,打开门就见走廊里一片雪亮,门外竟不止站着一两个人,居然连白丽媛的父母都在,白丽媛的父亲一看到平君,立即说道:“叶小姐,你们家里遭了无妄之灾,竟是半夜里突然烧起一场大火来,消防队到底是去晚了,你母亲不幸葬身火海了。”

    便仿佛是晴天一个霹雳!

    平君刹那间就是魂飞魄散,面如死灰,失声叫了声“妈”推开那些人就往外跑,不提防没跑几步,脚下就是铺着地毯的楼梯,竟然一脚踏空,虚软的身体犹如陀螺一般地打了一个转,天旋地转一般,紧接着就滚跌下去了

    正值中午时分,汽车一路开到了一间小院落的黑漆门前停下来,司机忙忙地走下来,帮着刚下车来的白丽媛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白丽媛也不用他,只说道:“你把车开到前面去等着我,别把车停在这里,挡了人家的路。”

    司机忙去开车,白丽媛自己拎了东西去推院门,一推门就见谢藻华正在屋檐下面,脱了西服,挽着两个袖子,竟然拿这个蒲扇蹲在小煤油炉子前不停地扇着,呛咳之声不断地传过来,满院子都是中药的苦涩之味。

    白丽媛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又微微笑道:“谢大哥竟然来得比我早了,又这样辛苦,平君呢?”

    谢藻华自小在国外长大,学的也是西医,哪里煎过中药,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的烟尘,一见白丽媛便如看到了一个救星一般地道:“白妹妹来得正好,叶小姐烧得正厉害,在屋子里躺着呢,你快去看看。”

    白丽媛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别的,忙快步走到屋子里去,就见正对门的外屋里还设着叶太太的灵案,灵案上面摆放着叶太太的牌位,白丽媛不免心中悲戚,又听到了里屋传来叶平君的咳嗽声,白丽媛就担心地道:“平君,你怎么样了?”

    她掀了帘子走进去,就见叶平君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依然穿着一身白衣,更衬的面色憔悴不堪,丽媛走上去,将手往平君的额头上一放,不禁“啊呀”一声,脱口道:“平君,你病成这个样子,要到医院里去。”

    平君慢慢地摇一摇头,低声道:“刚才谢大哥也是这么说,我倒觉得不用,我买了药,煎一煎吃了就好了。”白丽媛见她这个样子,便握着她的手,眼圈都红了,叶平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抬起眸来看一看白丽媛,反而轻声安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她们正这样说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谢藻华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哪有这样擅闯民宅的?!”

    就有一个蛮横的声音道:“谢先生,我认得你,劝你躲远点,咱们警察厅的人对你这样喝洋墨水的可是从来不惯着,让这家人把户籍本子拿出来,我们要看一看。”

    平君一听这话,便扎挣着要从床上爬起来,丽媛按住她,道:“你别动,我出去看看。”平君摇头道:“别去惹这些个人,我拿户籍本子给他们看就是了。”丽媛就扶着她从抽屉里拿出来户籍本,一路走出去,果然就见几个警察站在院子里。

    谢藻华回过头来见白丽媛扶着叶平君出来,忙走上前来道:“叶小姐”叶平君把户籍本子递给谢藻华,轻声道:“麻烦你拿给他们看看,不要和他们吵。”谢藻华便拿着户籍本子给那几个警察看。

    谁知为首的那一个警察拿着户籍本子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叶平君一眼,忽然把户籍本“哗”地一下撕成了好几片,指着叶平君道:“你当老子的眼睛是瞎的,这户籍本子是假的,你是哪里来的乱民,快给我滚出金陵去!”

    他这样的举动,简直是把谢藻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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