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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犹记当年花月不曾闲何堪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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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断行云,梦回明月

    半年后。

    楚州的胜境云梦楼位于东大城门头上,遥望邯江,毗邻洛湖,四柱三层,檐牙高耸,藻井之中绘着一条垂首衔珠的蟠龙,很是金碧辉煌。站在云梦楼上登高望远,清风徐面,游目骋怀,自然可将胸中愤懑之气一驱而散。

    还是寒风料峭的春季,云梦楼下已经被封锁,石阶上站着军容严整的持枪宪兵,这样摆在明面上的守卫,已经是极森严的了,更不用说在周围徘徊的警卫总队人员,许重智领着几名副官和侍从官,就站在不远处,目光里透着警醒。

    料峭的春风一阵阵地吹来,将连着风帽的大呢氅吹得一颤一颤的,高仲祺略低着头,垂着眼睛,风帽垂下来,将他的面容都遮挡在一片晦暗的阴影里,那风声呼呼地在他耳边吹过,鬼哭狼嚎一般。

    许重智上了楼,走到他身边来,道:“参谋长,三姨娘上楼了。”他这话音才落,那楼梯上便传来了高跟皮鞋的当当声,大帅府的三姨娘穿着一件姜黄掐汁云锦旗袍,旗袍的一角绣着栩栩如生的折枝红梅,只带着几个丫鬟仆人,摇摇曳曳地走上楼来,一望见高仲祺,便笑道:“我说怎么这好好的一个云梦楼还给封锁起来了,原来是高参谋长这样清闲,也来这儿观景了。”

    高仲祺便回过头来,一手放下风帽,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五官的轮廓很清晰,仿佛是刀刻了一般,三姨娘笑吟吟地看着高仲祺,对左右的丫鬟仆人道:“你们都下去吧。”那丫鬟仆人就都退了下去,这城楼上,也只剩下了高仲祺,许重智和三姨娘三个人而已。

    三姨娘看了许重智一眼,许重智铁塔一般站在那里,动都不动,三姨娘便笑了笑,拿着手绢擦了擦唇角,一点点猩红色的唇膏粘在了洁白的手绢上,她笑道:“都说这云梦楼在三国的时候是一位大将领阅军的地方呢,果然是庄重肃穆极了。”

    高仲祺微微一笑,淡淡道:“不是听说秦大公子要带着新少奶奶回来了,秦家上上下下都是喜气洋洋的,怎么三姨娘还能得空出来?”

    三姨娘抿嘴笑道:“我这不上街给这位素未蒙面的少奶奶买点金啊银啊玉啊之类的东西当见面礼嘛,刚在洋行里买了一串珍珠,整整花了我两千多块钱,我对我自己可都没有这样大方过。”

    高仲祺道:“三姨娘对这位帅府新少奶奶,还真是尽心尽意了。”他笑一笑,转身便要下楼,许重智跟在他的身后,他这样地冷淡,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三姨娘轻轻地咬咬嘴唇,忽地回过头来,开口道:“咱们都是苦命的人,左右没有一个倚仗,我将来肯定是要在这位新少奶奶手底下吃饭了,怎么能不尽心尽意地巴结巴结人家,就连你,不也是一门心思巴结大帅么?”

    高仲祺的脚步顿了顿,竟就站在了那里,三姨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笑道:“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大帅的臂膀,当上了军属参谋长,用不上我了,就不把我当个人,你答应我的那些事儿,我可都没忘,早晚有一天,我让你”高仲祺忽然回过头来,大步朝着三姨娘走过来,三姨娘那粉白的面孔上明显出现了一丝惧意,朝后退了一步,道:“你干什么?”高仲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淡淡一笑,伸手过来捏住了三姨娘那尖俏的小下巴,黑瞳里闪过一丝冷意来“我答应过你什么了?”

    三姨娘心惊胆战地靠在城楼的护板栏杆上,只要高仲祺稍微用些力气,就能把她甩下去,高仲祺如今到底有多心狠手辣,她比谁都清楚,这会儿望着高仲祺的面孔,禁不住一阵脊背生寒,强撑着道:“当年是你让我进的大帅府,你说过只要我忍个两三年,可是你怎么做的?你后来怎么做的?你”高仲祺那尖锐的目光在三姨娘的脸上慢慢地扫过,他的手指在三姨娘雪白的面颊上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他的瞳眸里有着狼一样深邃的光芒,即使这样很平静地看人,都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他说:“安分地做你的三姨太吧,我保证不管将来如何,总有你一口饭吃,别玩火自焚害死自己。”

    他转身下楼,军靴踏在楼梯上,发出很冰冷的声音。三姨娘惶恐地站在城楼上,耳垂下的翡翠坠子不停地来回晃着,她忽地转过身,站在城楼上往下看,他果然已经下了楼,在侍卫的簇拥下上了汽车,径直离开了。

    他手指的力量似乎还留在她的脸上,脸颊上那一块肌肤总比别处冷上许多,她呆呆地站立着,锦缎旗袍的下角随着吹过楼堂的春风起起伏伏,那风刺骨地冷,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

    春季的风带着一些清新的凉意,从打开一条缝隙的车窗里透进来,眨眼间就吹散了火车特等车厢里一夜的闷气,贺兰才吹了一会儿风,正觉得心旷神怡,就听到车厢门“哗啦”一声打开了,她回过头,看到秦承煜抱着襁褓里的芙儿走进来,她生怕风大吹了孩子,赶紧关上了车窗。

    秦承煜指了指他怀里的芙儿,微微一笑,轻声道:“睡着了。”

    贺兰赶紧铺开床上的毯子,秦承煜走过来将芙儿放在床上,芙儿睡得很香,脸蛋红扑扑的像个苹果,贺兰看秦承煜安顿好了芙儿,忍不住小声笑道:“都是你,一抱她就摇来摇去,现在可倒好,你不摇她她就不睡觉,一天到晚就知道要你抱。”

    秦承煜冲着睡得很香甜的芙儿笑道:“听见没有,妈妈吃醋了。”

    贺兰在他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道:“不要吵芙儿睡觉。”秦承煜便笑着走到一边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就见一旁的软椅上还放着大红的嫁衣和四角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便拿起来看了一眼。

    贺兰回头道:“你不要把茶水洒在上面,一会儿到站就要穿的。”

    秦承煜笑道:“我家承旧制,父亲又偏要诸多规矩,让你受累了。”贺兰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不过是穿着红嫁衣下火车到你家里磕几个头罢了,父亲还这般用心,上一站就让小兵送来了这礼服,我看着真喜欢”

    秦承煜微笑道:“我以为你喜欢穿婚纱。”

    贺兰抿唇一笑,甜甜地道:“我还是觉得咱们中国的凤冠霞披好看。”

    他们二人正这样说着,车厢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秦承煜过去拉门,就见朱妈站在外面,笑道:“姑爷,小姐,这火车中午就到楚州了,一下车恐怕没时间吃饭,这会儿先到餐室吃点东西吧。”

    贺兰道:“我刚才吃了点牛乳饼干,这会儿也不怎么饿,承煜你先去吃,朱妈你帮我把这嫁衣穿戴起来吧。”秦承煜道:“一点饼干顶不了多久,你现在跟我去餐室吃点东西又不耽误什么时间。”

    朱妈也笑道:“就是,小姐不用急,我在这里看着小小姐,你们快去餐室吧。”

    贺兰无法,便跟着秦承煜去了餐室,但也只吃了一点东西,又急忙忙地回来了,芙儿还在睡,朱妈赶紧给贺兰穿戴好,嫁衣是上好的绸缎面料,金线绣的富贵牡丹,周身用金黄线滚了边,朱妈又给贺兰上了发髻,花饰依然是大红色的,贺兰妆扮好了,袅袅婷婷地往那里一站,便是很喜庆极了,朱妈又去拿红盖头,正巧那车厢门一拉,秦承煜走了进来。

    朱妈便笑道:“姑爷,你看漂不漂亮?”

    秦承煜微笑地看着贺兰,看得贺兰都不好意思了,略低下头去,那缠在发间的红发带垂到耳朵边上,他才温柔地道:“真美。”一旁的朱妈便把手里的大红盖头往秦承煜的手里一塞,笑道:“就差这个红盖头了,等到站了再盖。”

    她拉开包厢门走了出去,又细心地把包厢门拉好,秦承煜的手里还拿着那柔软的红盖头,俊秀的面孔上都是笑容,他说:“待会下车的时候我牵着你的手,你不用害怕。”贺兰浅浅一笑“只怕你到时候都忙得身不由己了呢。”

    那火车轰轰隆隆地开着,床上的芙儿竟不知何时醒了,她睡饱了觉,醒了也不闹人,只把手指伸到嘴里,一面吸吮着一面望着秦承煜与贺兰,双脚还乱蹬着。秦承煜笑道:“你看,这小家伙等着我们去抱她呢,我们装作不知道,她准能闹起来。”他才说完,芙儿就向着秦承煜伸出两个小胳膊,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贺兰道:“她就知道找你,这回我偏要抱。”

    她弯腰将芙儿抱在怀里,芙儿伸出柔嫩的小手指头,摸着贺兰嫁衣上绣的牡丹花,秦承煜走过来握住了芙儿的小手,低头亲了亲,道:“芙儿还是太瘦,别人家五个月的孩子都要比她大很多了。”

    贺兰道:“我那时候真怕她养不活。”

    秦承煜微微一笑道:“难道我堂堂男子汉,养不活你们母女两个,那我颜面何存呢。”

    芙儿还是躺在贺兰的怀里,却伸着手要秦承煜抱,包厢外面又传来朱妈的声音“姑爷,小姐,火车就站了,前面好大的迎亲阵仗。”果然那火车就慢慢地开始减速,依稀可以听到乐队奏乐的声音,朱妈打开包厢门走进来,先接过芙儿,对秦承煜笑道:“姑爷快给小姐盖盖头吧。”

    秦承煜将柔软的大红绸缎盖头拿起来,望着贺兰,贺兰朝着秦承煜盈盈一笑,双眸弯起来,那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他将绸缎红盖头慢慢地蒙在了她的头上,四面垂着的流苏穗子从他的手间流下来,温柔如水一般。

    火车停下来的时候,秦家预备的四辆花马车已经等了很久了,音乐队奏起音乐来,车站上空一片祥音瑞乐,就连站岗侍卫的步枪上都绑着红色的花绸,事先准备好的秦府男女拥上车来,秦承煜还握着贺兰的手,谁知先是一群人将他拥了下去,贺兰头上盖着盖头,又是一股子脂粉香气袭来,一群女人上来挽了她的手,笑嘻嘻地道:“新娘子跟着我们走就行了。”贺兰只能跟着走,找不到秦承煜,又寻不到芙儿,不知东南西北。

    周围那样地喧闹,人声鼎沸,音乐不绝于耳,直拂云宵,高仲祺负责车站的布防,最近楚州城内革命党分子闹得很凶,秦鹤笙生怕他们来搅混这桩喜事,闹出点什么来很不吉利,便将这安全护卫工作交给了高仲祺,高仲祺直接调来了独立团的人,在车站的站里站外和周围几条街道都布了封锁路障,他本人则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点了一根烟,先看着秦承煜被拥上马车,后面就是被女人们搀扶的新娘子,那新娘子仿佛是慌了神了,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的,忽然一个趔趄。

    他下意识地伸过手去,接住了她摇晃的手臂,她的手一抓住他的胳膊,便以此为支撑站住了,高仲祺的目光随意地一扫,就见一只雪白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黑呢氅服的一角,那手指微微蜷起,带着些微的凉意,好似柔嫩的花枝,他忽然怔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红盖头下的人察觉到了他的帮助,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就被一群来接新娘子的女人咋咋呼呼地簇拥着带走了。

    香烟从他的手指间掉落在地上,迸溅出了几颗闪亮的火星,瞬间便淹入了地面的积雪里“哧”的一声,燃着的烟头变成了漆黑的一团,雪地上化开那么一星点水痕,打湿了漆黑的烟头。

    相思尽处,物是人非

    音乐队随着花马车一路去了,许重智却找寻不到高仲祺,忙又绕回到站台里面来,就见高仲祺笔直地站在空寂的站台上,黑色的呢氅随着寒风晃着,许重智忙走了上去,气喘吁吁地道:“参谋长,民生路上有人闹事,砸了一家扶桑店面。”

    春日的冷意一波波地涌上来,站台下的石子缝里还有薄薄的积雪,他站在那里,竟然是雕像一般没有半点生息,许重智一怔,高仲祺猛然转过神来,一双眼眸凌厉如鹰一般,他死死地咬着牙,剧烈地喘息着,狂奔一般地朝前冲了几步,双腿竟然不听使唤,一动弹便栽到了站台的水门汀地上,几乎是一头撞上去的,呢氅好似黑色的巨大羽翼,覆盖着冰冷的地面。

    许重智大惊失色“参谋长。”

    高仲祺却从地上站起来,疯跑着冲出了火车站,许重智一怔,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惶急地领着亲随侍卫一路跟着跑了出去,就见高仲祺已然把一个坐在车内的司机揪了出来,自己上了车,发动引擎,车子直直地冲了出去,许重智赶紧上了另外几部车子,一路紧紧跟随着。

    贺兰稀里糊涂地坐着花马车到了大帅府,就听到又是一阵鼓乐大作,好几双手伸过来,把她从车上搀下来,她心慌意乱不知道如何是好,手心里一阵阵发凉,踏过一层又一层的门槛,脚下是水磨砖地,五彩的小纸花,如飞雪一般从脚边簌簌落下,连着过了几重门槛,脚下忽然一软,竟是踩在了软红的地毯上,一个人将红绿牵巾的一端的花球送到她手里,她低着头看到牵巾悬空垂着,可见已经有人拿着另一端了。

    贺兰慌地小声道:“承煜。”他的声音从她的耳边传来,很细微也很清楚“别怕,我在这。”她立刻就把心放定了,他就在她身边,那么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夫妇行礼之后,便有人端了掀盖头的秤杆来,贺兰看着那秤杆撩起了盖头的一角,慢慢地向上去,她随之慢慢地抬起头来,盖头掀开的那一刻,她望见了他温润如玉的面孔,唇角的笑容蔼然如春,她朝着他盈盈一笑,五彩的小纸花便四面八方地洒下来了。

    秦承煜笑着道:“贺兰,这是父亲母亲。”

    他引领着贺兰转过身来,就见秦鹤笙与秦太太高高在座,一旁的管家端来了托盘,上面放着两盏茶,贺兰依着规矩向两位上人敬茶,秦鹤笙喝了茶,笑吟吟地道:“好。”便将一对海棠式紫金如意锞放到了贺兰手里的托盘上,秦太太亦笑着点头,放上了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

    这礼一毕,大家都轻松自在起来,秦鹤笙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笑道:“快把我的宝贝孙女抱过来给我看看。”他早想着抱孙子,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自然是欢喜极了。

    就有朱妈抱着襁褓里的芙儿走上来,秦鹤笙和秦太太还是头回看到这个孙女,见小小的婴儿被银红的被子抱着,一张笑脸玉雪可爱,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秦家亲族朋友又多,几个年长的也走上来瞧着,眨眼间给孩子的礼物便如金山银山般堆了起来。

    贺兰望着这样的热闹,却把头低了下去,秦承煜便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她抬起头来看他,秦承煜微笑道:“你看父亲母亲多高兴。”贺兰心里越发地愧疚和不安,秦承煜却只是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她懂他的心意,默默地将头转过来,那目光只是在周围的人群中无意地一扫,却在刹那间如五雷轰顶般骇惊在那里!

    周围忽然没了任何声音。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恍若癫狂遇鬼一般地触目惊心,血管里血液都沸腾起来,突突地向上鼓着,然而她的全身却一阵阵地发冷,彻骨的寒意,耳膜轰轰作响,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脑海里只是他一双深邃狂炙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如狼瞳一般烙刻在她的脸上,她几乎要被他的目光打倒击溃,然而刻骨铭心的往事如烟尘般扑面而来,那些无数次让她惊叫着醒来的噩梦里,全都有他的影子,她也曾经无数次想要见到他,再用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到他的胸口里,与他同归于尽。

    这将近两年的岁月是她脱胎换骨的转变,她几乎用生命为代价才让自己走过来,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在她的生命中销声匿迹,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却从未想到过,再一次见面,竟是如此的近在咫尺。

    秦承煜感觉到她的手在不住地发抖,紧张地看了她一眼“贺兰。”她发着怔,仿佛是脱了水面的鱼儿一般没有办法呼吸,秦承煜担心起来,稍微用力地晃了晃她的肩头“贺兰,你怎么了?”

    她猛然回过神来,一抬眸看到了承煜关切的目光“承煜。”她的脸色发白,额头上竟然浮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她还有承煜在,对面那个男人让她死了一次,而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让她重新活了过来。

    秦鹤笙身边的一位宾客忽然问道:“孩子几个月了?”

    承煜忙道:“五个多月了,叫芙儿。”贺兰忽然一阵惊心动魄,她背过身,只觉得高仲祺的目光如匕首一般定在她的身上,硬生生地往里剜,她的手心又攥了一层薄汗,秦鹤笙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都五个多月了,这孩子怎么这样小?”

    贺兰急中生智“她是个早产儿,七个月大就出生了,先天根基不好。”秦承煜先是一愣,望了望贺兰,贺兰的脸色竟然变得难看极了,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扶住了她的肩头,向着秦鹤笙道:“父亲,我和贺兰走了一路了,让我们进去歇歇吧。”

    秦鹤笙哈哈大笑道:“对,你们走了一路一定累极了,秦荣,找几个下人来扶少爷少奶奶到里面休息。”就有一个穿长马褂,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贺兰欲待要走,忽然闻到一股香气袭来,又听秦承煜道:“三姨娘。”

    三姨娘笑道:“大公子,我也凑凑热闹,看看乖囡囡。”她说完便走上前去,秦太太正抱着孩子,三姨娘拿眼溜了一眼孩子,不禁道:“哎呀,这孩子长得真漂亮,这眼睛,这鼻子,简直是和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她停了一停,又望了望承煜和贺兰,笑道:“可也太像妈妈了,怎么就没有一点像爸爸的地方。”

    她这话倒引得秦鹤笙又看了一眼孩子,三姨娘忽地又笑道:“这也对,不是有一句老话嘛,大凡孩子小时候像谁,长大了就越不像谁,也不用急,等个三四年,这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从孩子脸上就能看出来。”

    她这话里明显带着刺,让厅里的热闹气氛一冷,眨眼间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贺兰的脸色难看极了,胸口被一口气鲠着,上不来下不去,秦承煜扶着她的肩头,淡淡道:“三姨娘,这孩子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将来又是如何,都是我和贺兰的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他本就鲜少发怒,今日这样给人脸色,表示他心里已经是不高兴到极点了。

    三姨娘就拿着帕子一捂嘴,笑道:“哟,我不会说话,大公子大少奶奶别跟我计较。”

    秦太太稳稳地抱着孩子,神色如常地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没人让你张嘴。”三姨娘挨了这么一句,便往后退了一退,笑眯眯地闭了嘴。秦太太抱着芙儿,向着贺兰和蔼地笑道:“你累了,去房里躺会儿,承煜,你也去照顾照顾你媳妇。”

    秦承煜笑道:“知道了,母亲。”便扶着贺兰出了大厅,那院子里的凉风吹来,贺兰才觉得胸口的压抑稍微好了一些,承煜带着贺兰过了几重回廊,就到了一处很大的院落,院子里堆着假山,又有些花木,墙根下,还有一大片的竹子,在草地上留下极疏淡的影子。

    承煜道:“这是我在家里住的地方,父亲母亲暂时叫人拾掇出来做新房了。”

    贺兰“嗯”了一声,就见几个丫头和老妈子都从小楼里走了出去,都是喜滋滋地笑着,一个打头的老妈子走上来恭敬地笑道:“大少爷,少奶奶,太太专门拨了我们这些人来伺候你们。”

    承煜点点头,客气道:“辛苦诸位了,你们都去忙吧,少奶奶不舒服,需要静静地躺会儿。”那些丫头老妈子也就走了,承煜带着贺兰进门上了楼,走廊里第三道门就是卧室,屋子里都是中式的布置,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铺着锦绣被褥的紫檀木大床,水红色的喜幔,连灯上的细纱罩子都垂着红色的穗子,秦承煜道:“你先休息休息吧。”

    他领着贺兰走到床边,贺兰恍恍惚惚的,秦承煜替她脱了鞋子,扶着她躺下,又拉过锦被仔细地盖在贺兰身上,笑道:“你先睡会儿,我不吵你。”他转身便要走,她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回过头来,她一双大眼睛里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小声道:“承煜,你不要走,我害怕。”

    秦承煜以为她是初到这家里还很生疏,便握住了她的手,微笑道:“好,我不走。”

    他端了一把交椅,就坐在了床边,将她露在外面的手又重新送到了被子里面去,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便笑道:“把眼睛闭上,睡一会儿。”

    她依言闭上了眼睛,一闭上眼睛就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睡眠中去,然而心总是吊着的,七上八下,总有很不好的预感如甩不开的黑影一般跟随着她,她逃也逃不掉,那双锐利的眸子里闪烁着令人心惊胆战的东西,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屋子里昏暗极了,秦承煜依然坐在床边的交椅上,只是头靠着一旁的木格架子,竟也睡熟了。

    贺兰的心扑通直跳,却在望见承煜的那一刻,顿觉心安,默默道:“我还有承煜。”

    木格子窗外是麻苍的夜色,不知何时下起春雨来,这还是开春第一场雨,却下得很大,哗啦哗啦地响,屋子里的白瓷瓶里插着一束芬芳吐沁的红梅花,承煜的身影被从窗子外面透进来的夜色笼着,那场景就好似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简单却又真实。

    别后相逢,几回魂梦

    夜深雨又大,周围都是警戒的卫戍,道路的一侧临时设了岗哨,拉了路障,许重智等人披着雨衣站在这风地里,也禁不住冻得打哆嗦,就见雨地里一阵雪亮的汽车灯光闪过,车子停住,许重智一看下车的那个人,便如遇见了救星一般冲了上去,道:“汤处长,可算把你等来了。”

    汤敬业如今已经是俞军乌棣桥特务处处长,他为人向来冷酷无情,手段阴狠毒辣,高仲祺特别安排他经营特务系统,倒是得其所哉,不到两年就把乌棣桥经营得风生水起,专司暗杀活动和镇压革命党,被中外舆论称之为“微笑的刽子手”

    汤敬业道:“参谋长呢?”

    许重智便朝着不远处示意了一下,汤敬业一抬头,就见雨地里笔直地站了一个人,看那身形果然就是高仲祺,连雨衣都没有披,他皱皱眉头,怒道:“你们都没长手,就让参谋长那么被雨浇着?!”

    许重智忙道:“参谋长根本不让我们靠近,我们怎么敢违抗命令,所以才心急火燎地请了汤处长来。”他将早准备好的一件雨衣交到汤敬业的手里,又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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