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一生下来就有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她不怎么哭,也不怎么笑,许多时候静静地看着一个地方,象在思索着什么,更多时候却象回忆。偶尔,转过头来冲你一笑,却象寓言。
我妈是一个干脆有力的人。受第一胎是男丁的鼓舞,以二年一胎的速度盼望第二个男丁。接下来的二个妹妹,几乎使她气急败坏。爸望着她那因贫血而显得苍白的脸,说,结扎了吧?有一个男娃养老送终就行了。妈轻蔑地一笑,象是生育能力受到挑战似的。二年后,第四胎落成,却出了故障。就象那些高速行驶的汽车,机油灯报警时,一下子停不了车,等车停好,却“烧瓦”了。
小妹出世不久,就被确诊患有“小儿麻痹症”在当时的医疗水平下,这意味着她失去了用脚丈量人生的能力。后来,又被确诊患有“哑症”这意味着她失去了用语言表达人生的能力。很多夜晚,在70年代贫穷的灯光下,爸妈轮换地抱着小妹,发出绵绝不散的叹息。象一张网,把我们全家笼罩在悲剧舞台的中央。压抑,锐痛。小妹环顾四周,小心冀冀地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发出轻细的鼾声。或许,在子宫的路上,太多的犹豫与试探,让她劳累过度。
70年代的大人们总是很忙,无暇顾及子女。很多时候,小妹被迫地锁在屋子里,傍晚,父母回家,她已熟睡,脸上尽是泪痕。我不知道这期间竟究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她一直静静地守望着那扇被锁住的门,当发现门缝不可能在短时间“吱”的一声拉开更多距离时,一种无助,失望,孤单,遗弃的情绪漫过她的心灵,继尔,又涵盖或颠覆着她心目中本已脆弱的天空,一片黑暗,害怕使她放弃了尖叫的呼救,泪,悄悄地滑落在脸上;也或许,那些偷吃口粮的老鼠,见她手脚娇弱,围着她讨好地跳着原生态舞蹈,让她快乐地地淌下泪来关于这些猜测,我一厢情愿地相信后者。
记得有一次,天黑了,门还锁着,小妹在屋子里抽噎。那是怎样一种抽噎啊?对黑暗的惊惧,使她放弃大声啼哭,怕惊醒那些不确定的因素,比如一些无缘无故的声响及迹象;同样是对黑暗的惊惧,又使她不得不发出一些声音,害怕被黑暗吞噬,沦为自己的孤儿。那一场气息纤涩的抽噎,象冬日飘雨的深夜,从屋檐下滴落的水滴,充满表情复杂的小心冀冀。我隔着门缝,流着泪,喑哑地说:妹妹,哥在呢,别哭好吗?她立即止住抽噎,象是怀疑着什么,转瞬,不可抑止地大哭起来,整座房间都充满撕哑的回响。她在门缝里哭,我在门缝外哭,隔着门缝互相供养着某种气息。就象唐山大地震中,一对兄妹隔着坚硬的钢筋水泥,通过三天三夜对话的支撑,终于迎来一个明媚的劫后余生。多年后,当我认识一个成语“气息相通”时,心里充满钝痛,几乎晕厥。或许,这成语就是我内心深处永远的暗伤。
记忆中的小妹,总定格于这样一幅图画:70年代的黄昏,夕阳干干净净洒在院落里,小妹静静地躺在摇篮中。二妹坐在小凳上,左手捧着有封皮的语文书,嘴里念念有词地朗读着课文,右手若有似无地摇着她。几只无所事事的母鸡,围着摇篮饶有兴趣的转来转去,其中一只胆大者,经过一千次的思想斗争,倏地一下,啄去摇篮中一粒米饭,狂逃而去。小妹一惊,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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