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如月一直有点云里雾里,除了父亲之外,没有人叫过她“如月”,她长这么大,也从没有人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过话。神奇的女人,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女人”的行列,而且还被人用“神奇”来形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自己的耳根都在发烧,黄包车没有拉雨篷,夜晚的风拂过脸颊像是光滑的冰蚕丝的绸,街边的铺子里亮着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从身边滑过去,那点点的灯火却像是落进了心里,有一点痒酥酥的快乐。
莫祖新坐在她的身畔,两人之间横着一臂的距离。他半闭着眼睛,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车轮在青石板上轻快地敲着,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五五分成,我可以答应你。”
如月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到分成的事,一听就愣了:“什么?”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莫祖新骨节分明的手托在尖削的下巴上,月光在他的睫毛上闪着粼粼的光,“把白瞎辞掉。”
这两句话都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辞掉白瞎?她从来就没有有过这样的想法,而他的神情又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喊了一声“莫大少爷”,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是因为今天傍晚的事,如月,我不是那样的人。”莫祖新的声音很沉稳,好像这一席话他已经在心中演练了多遍,“我知道你们交情很深,也知道他帮过你很多忙,可是你不知道他已经给你惹了多大的麻烦。莫老爷棺材的那件事早就已经被看出来了,你的那张遗嘱是真是假大家也都很清楚,他辞退下人,他当众开枪,你以为莫家的那些下人真的就有那么听话,太太们也都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
如月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莫祖新的话还在继续:“你都不知道,那是因为我都已经替你挡了,我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莫家大少爷,我发的话莫家上下总得卖我一份面子,可是不能总这样下去,如月,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你没有必要这样。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这样,你被他利用了。”
“可是……”如月的嗓音在发涩,“如果不是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如果不是他的话你早就已经被大太太赶出家门了,可是如果不是他闹那一出的话,大太太也不会把你视作眼中钉。你知道现在在整个银泉,大家都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吗?装神弄鬼的四姨太,迷惑了莫老爷的狐狸精!”莫祖新打断她,语气很激动,好像那处在众矢之的的不是如月,而是他自己,“如月,你本来就是莫家的人,如果没有白瞎,你还一样会是莫家的人,我不想你这样被他摆布,然后还觉得他有恩于你。”
他把“摆布”两个词说得很重很重,重得就像是砸在如月的心上。她愣愣地看着青石板上自己的影子,耳畔的珍珠坠子是两个小小的阴影,伴随着她的身形摇摇晃晃,朦胧里好像有一浅一淡的两道光影重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影子。
莫祖新话说得太急,已经有点微微的咳嗽,他用手掩住嘴巴咳了两声,然后转眸望着如月,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落在她耳中不啻惊雷的话:
“在昌林的时候我就想放你走的,莫家这个地方,你根本就不该来。”
那晚如月被莫祖新送回去之后就没有说一句话,当天晚上也没有睡着,翌日清晨起床后的黑眼圈把阿绣吓了一跳,揪着她的衣襟问到底怎么了,如月只勉强冲她笑笑,心里憋了一肚子的闲愁乱绪,面对着阿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莫祖新的那番话对她的震动实在太大了。她简直无法想象,有那么多的事情她都被蒙在鼓里。她知道白瞎是一个极端不靠谱的人,无论是装神弄鬼还是当众放枪,这些事都出乎她的意料,然而她就是靠这些事顺理地继承了莫家,可以舒舒服服地住在莫家的大宅子过她的小日子,这些事情她自己都是做不出来的,她必须仰仗白瞎。
她一直觉得是她自己见识太少,不知道这世道还有这样的闯法,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表面上的风平浪静都是因为有人替她挡掉了无数的明枪暗箭,白瞎捅的那些篓子之所以她毫不知情,都是因为有人在给他们收拾残局。对于莫祖新做的一切,如月是毫不知情,但她觉得白瞎没有理由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对如月提起。如月简直没办法想象这个人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能让别人为他服务得这么心安理得。
其实最触动到她心底的,还是莫祖新最后跟她说的那句话。经过了这些天的风波与变故之后,她发现她几乎已经把白瞎当成了自己与莫家抗衡的战友,而忘记了一开始是谁把她推进了这个局。
她本来是可以和这一切毫无瓜葛的,如果没有白瞎,她就已经跑出去了,跟莫家的任何人都毫无关系,是他给她下了药之后把她送来了这里,送进这死气沉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大宅院,还险些让她成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他扬起唇角大大咧咧地一笑,就可以让她觉得他是在为她掏心掏肺,却偏偏忘了最初把她逼到必须靠人帮助的境地里的,就是他本人。
莫祖新并没有逼她立刻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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