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像青春年少的人一样,又沉又长。
她变成那种不知道有船驶过的人了。
他想:就像我的孩子。
他有时揭去那脸上的黑丝巾。那身子刚一翻动,他便明白了尽管他揭去了面纱,但也无法驱走她的睡意。
夏季洒在那张脸上的橙黄色几乎已经消失。他看着。他仔细地看着,就像每天晚上一样看着。他有时闭上眼睛,以便远离这个形象,把它固定在假日里同别人而不是同他一起照的相片里。然而,在她身边要使它离开他的生活也许为时已晚。
房间里只有那柔软的、长长的白被单的外形。脱离被单后,那陌生女人的人形坐在地上,头枕在弯曲着的手臂上。两条手臂遮住了眼睛。在她的身旁,那拉长了的身影远离被单,远离她本人。直到天亮,他们就这样一直徘徊于哭泣、睡眠、笑而又哭。生命、死亡之间。
她说:你的难题始终在我生活中作梗,始终铭刻在我同其他男人的快感之中。
他问她在说什么。她在说这件不可能的事,在说他被她激起的厌恶。她说她同他共同分担对她的厌恶。可随后她说这不是厌恶。不是,厌恶是杜撰的。
她认为这是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事,就像它可能会发生在其它地方一样,他们无法认识这件带有普遍性的事,永远无法认识,这件事也许会被其他的事情的相似之处所掩盖,但这事近在眼前,那就完全可以肯定,鉴于人具有的一般常识,没有一个人可以孤立地看待它。
是所有的人吗?他问。
所有的人。她补充道:你说得对。
他在房间中央的白被单的凹陷处躺下。轮到她看他了。她呼唤着他。他们都哭了。在房间里能感觉到大海恢复了平静。她说她爱他胜过爱她自己,说他不该害怕。
他问她是否又见过那个城里的男人。
她见过了。
这个男人常去那些下午很晚才开门的酒吧间,那些酒吧间没有窗户,门都关着,要进去得敲门。这就是她所知道的有关这个男人的情况,他大概很有钱,他也不工作。他们到楼上的房间里去,这是为他们男人保留的房间。
她有时也去他在一家旅馆租下的房间。她在那儿一直呆到天黑,黑夜一过,她就返回。她告诉他,她同她夏天常住的那家旅馆解除了租约,说她去的地方太多了。她说:“弄到最后,我搞错了地方。”
他没笑。
她掀去黑丝巾。他们瞧着她的身子。她忘了这身子是她的,她像他一样瞧着它。
他问起有关另一个男人的事。
她说他也打人。他们瞧着她身上被另一个男人打过的地方。她说他爱她,说他用同样的话辱骂她,这正是她同男人们在一起时,她要求他们做的。但这种情形并不是一直发生的。她说:处在你和他之间。他要她重复那些辱骂。她照办了。她的话音平静、客观。他问她他还说了什么。她复述道:“他说没有任何东西是可比拟的。不管细节还是总体都不一样。”
他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她说:体内的东西。他是这么认为的,他认为他在说这东西。他,这个城里的男人,他把这体内的东西称作快感的所在。他带着很大的学问和疯狂深人其中,他爱快活。他也同样爱疯狂。他可能感受到了对她的某种肤浅的、昙花一现的感情,但他并没把这种感情同他肉体的欲望混同起来。他从没对她谈起过这一点。他站在原地,他说他在这个她对他描绘的没有阳光的房间里——她那些虚构的乌青块在此消退——一直害怕她的美,他在用眼睛说着她肌肤的柔美。她说他有时因为他,因为这个在房间里等她的男人才打她的。他是为了获得快感,意欲杀人才打人的,这仿佛是很自然的事情。她知道他去石头堆那儿了。她说他这会儿正围绕着她的故事转悠,说他去石堆那儿寻找那些把他的生殖器握在手里的女孩。她说:他就这样承受痛苦,以便晚上在旅馆的房间里占有我。
她说她也很希望他也对她说说他遇上的事。他说他什么事也没遇上。从没遇上。只有意念。她说这也一样。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男人说使快感产生的是天才的头脑,若没有它,肉体是惘然无知的。
她告诉他,她把她刚才对他叙述的一切都给了他,为了让他夜晚孤独一人时用这一切来做他想做的事。
她说那个男人用在某些女人身上的辱骂的字眼似乎源自一种深层的文化。
他问她更喜欢什么,他没说明在哪两者之间更喜欢什么。她说:“当粗暴的言行出现而不为我们所知时,重复第一次的辱骂。”
她打开房间里的灯。她主动地躺在灯光中央,躺在她拖到中央的被单里。她平展身子,重新遮住脸。她先是沉默。接着,她开口了。她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们所知道的,就是这一差别,这一你为我感到的障碍,它就在那儿,掩盖着一件与生命有关的事。”
一天晚上,在舞台边上的河畔,演员说,她说:可能会发生演员队伍的变换,就像娱乐场、潜艇、工厂的人员也会发生变化一样。这种变换会在一种无声的、轻微的运动中逐渐完成。新的演员会在下午到达。他们可能从未被人看见过,他们可能都跟那个男人——主人公——很相像。
他们会一直来到她身旁,来到她卧于被单里的身体旁,就像她现在这种姿势,那张脸隐藏在黑丝巾后面。而她,她会失去他,她在新的演员中会认不出他,她会为此万念俱灰。她会说:你与男人的普遍想法很接近,这就是为什么你那么令人难忘,这就是为什么你使我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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