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金步摇,长长的流穗垂下来,轻轻摇动,金光流转间,刺得眼睛生生地疼,裴倾不禁闭了闭眼睛。
翠儿讨好地笑道:“夫人今天真是漂亮!这套盛装和首饰穿戴在夫人身上,真是相得益彰啊。”
裴倾淡淡一笑,没有回应。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碧儿走进来对着翠儿耳语了几句,翠儿点点头,恭声道:“夫人,我们先出去了,等会自有人会来迎夫人去见少主。”说罢便轻步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沙漏里的沙子“沙沙沙沙”地往下坠落。窗外的天空是阴沉的,没有阳光,也没有雪花,灰蒙蒙一片,因此整个房间里也显得黯淡无光。裴倾凝视着镜子,慢慢地抬起了她的右手。右手的指甲上涂着鲜艳的凤仙花汁,红润欲滴,而食指的指甲较其他手指都要来得亮泽,杨素给她的毒葯,就藏在指甲里面。
“把这个藏一点在指甲里,趁他不注意时撒到你的酒杯里,然后交杯的时候喂他喝下”
杨素的话在耳边回响着,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竟有种阴森森的恐怖味道裴倾望着自己的手,默默地出神。突然间,房门推了开来,吓得她一下于把手握紧,回眸看去,见四个蓝衣婢女走了进来,拜倒在地:“夫人,少主让我们来请夫人移驾。”
纤瘦的身躯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采,便有婢女走上前扶住了两只胳膊,轻轻地衬托出依罗岛女主所拥有的权威,裙摆拖在地上,如水波般从地面上拂过,如同她此刻复杂不安的心情。
一路走过去,但见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依罗岛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今天过后,自己就是真正的女主人了女主人
裴倾垂下了眼皮,尽量不去打量周道的事物,但依然能感觉到一路上都有人,每每见到她便拜了下去,非常恭敬地叫道:“夫人。”
夫人多么尊耀的称呼!依罗岛,天下圣地,能成为此地的女主人,只怕是许多姑娘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如果可以选择,裴倾宁可自己永远和这里没有关系。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除了杨素。
路在脚下仿佛怎么也走不完,但终归是走尽了,抬头看去,已经到了依罗岛的重地“祭祖堂”
罗做站在台阶上,一身金衣,脸上竟露出了几分温情,此时的他看起来全无那夜凶神恶煞的模样。
裴倾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开始加速,跳得很快。紧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的右手轻轻握紧,长长的食指指甲触到了手心。
毒葯指甲里暗藏的毒葯用来在合巹酒里毒死罗傲的毒葯!
那个虽然如同魔鬼般丑陋、暴躁,但是却是她丈夫的罗傲!
裴倾垂着头走得很慢,她看见自己的脚在玉石铺制而成的地面上一步步地移动着,脚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对脚,自己就被身侧的两个侍女搀扶着,向前慢行。
周围人的脚步都是轻得奇怪,只有她的步伐,清楚地叩响在长长的玉石板上。
也许是过于忐忑不安,也许是精神恍惚,虽是那样缓慢地走着,脚尖还是踩到了裙摆,一个踉跄,几欲摔倒。
完了,我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了裴倾暗叹了一声,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但是身体却没有摔下去,一股温和却又强壮的力量来自左臂,恰到好处地扶住了她。
幸好,幸好有侍女们在一旁扶着。裴倾睁开眼睛看去,却呆住了只见罗傲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她的身边,双手轻轻扶住了她的左臂。
啊!原来刚才扶住我的是他?
对于丈夫忽然间不经意的关怀,裴倾的身子陡然剧烈地一震!
罗傲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不以为然地道:“祭祀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上去吧。”
“嗯。”裴倾轻点了一下头,跟随他一步步地踏上了台阶。台阶共有十级,上面就是祭祀的地方了,望将下去,隐隐可见远处的海岸。海浪轻拍若岸岩,传来阵阵海鸥声,在这阴沉的冬日黄昏里,听起来就像是在哭。
“依罗岛拜祭海神大典现在开始”随着长长的拖音,号角声一齐奏起,裴倾不禁把身子缩了一缩。像是感觉到她的无助,罗傲瞥了她一眼,伸手暗暗牵住了她的左手。
裴倾凝昨向他望去,罗傲丑陋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似乎这个举动只是出自礼节。
他的手很暖啊裴倾暗暗地想道:跟杨素的手一样,温暖而干燥。
忽然间想起了杨素,紧跟着心就跳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将手从罗傲手中轻轻地挣了出来,缩回袖中。
罗傲的眼睛望向远方,唇角抿得更紧了。
“依罗岛少主请向海神敬酒”祀礼官庄严肃穆地喊道,整个祭祀的过程一丝不苟。
罗傲拿起前方桌上摆好的酒杯,拜倒,对空一举,然后洒到了地上。
“请依罗岛少主夫人向海神敬酒”
裴倾伸出手去拿杯子,竟感觉指尖在轻轻地颤抖着。
他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他在看我的手吗?难道他从我的指甲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吗?裴倾将食指往手心里缩了缩,把酒洒下,将空杯放回了祭桌之上,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出什么纰漏!裴倾心中长吁了口气,跟着罗傲盈盈站起。
“第二礼,祭拜祖先。请少主与夫人共为祖先敬酒”
罗做取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裴倾,裴倾慢慢地伸手接过,拜了一拜,将酒洒在地上。这第二礼也算是安全完成。
“第三礼,请夫人为少主敬酒,以表示妻子臣服之意”
裴倾看了看罗傲,罗傲虽然长得难看,但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却是异常明亮与清澈,就像就像杨素!
她只觉自己的嘴唇发干,便轻舔了舔唇,取饼酒杯,向罗傲拜了下去,将酒杯举到了他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一直低着头,却能分明地感觉到罗傲的视线一刻不离地紧盯在她身上,那股炙热与直接。这代表了什么?裴倾不敢去想。
罗傲伸手自她手上取过了那杯酒,一口饮干,不拿杯的手伸过来把她一把拉了起来,动作自然之极,仿佛事先已经排练过了许多遍一样,然后就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裴倾的心咚咚咚咚地跳着,脸色发白,因为罗傲拉住的那只手,恰恰是她的右手、右手的食指指甲上就藏着毒粉!他会不会发现?他是不是发现了,故意这样做的?老天,保佑我!保佑我!求求你,保佑我!
“礼成”把礼官高允的声音悠扬地响起,漫长得如同几百年的仪式终于到了尾声,裴倾垂着头、几不可闻地长长吸了一口气。
真正的行动要开始了
******
罗傲拉着她慢慢地走下了台阶,她不敢抬头去看他,只能盯着地上的道路,是怎样婉婉蜒蜒地向前伸展,一直蔓延到金楼处。
金楼罗傲的住处
今天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前面就是门槛小心了。”耳边,忽然传来罗傲嘶哑的声音,同时她被搀了一下,跨了过去。裴倾的心微微一颠为什么今天的罗傲,如此温柔?与那夜所见的恶魔全然不同了?
门轻轻地在身后台上,关起这里,独属于二人的天地。
裴倾觉得自己的唇更干了,喉咙处像有把火,在慢慢地燃烧着,煎熬着,将自己的神魂如蚕食桑叶一般一点点吞噬掉!
“很好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的夫人。”罗做嘶哑的声音在咫尺的地方响起,终于放开了她的手。手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倒让她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坐到这来,我们来喝杯合欢酒我美丽的新夫人!”
顺着一拉之势,裴倾跌坐在一把软软的座椅上,然后,耳边就听到酒水汩汩倒出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音乐。
到最后了吗?
今夜,就在今夜,为了能和杨素在一起必须杀了这个人!必须杀了这个人!
那些个销魂的夜晚,那生死的盟约一想起杨素,她的手就渐渐握紧,褐色的眼珠转成了浓黑色。
想想要和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那么,就要杀了这个人!
但是除了丑陋和暴躁,他有必须死的理由吗?
他有做过什么,让她非要夺去他的性命吗?
“杀了他!杀了那个怪物!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我们逃不掉的,多少人曾经想过逃跑,你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
“倾儿,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杨素裴倾心中呐喊了一声,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她的睫毛在灯光下不住地颤抖,像朵风中快要凋谢的梅花,柔弱无依。
“喏,这杯是给你的”一个碧玉瓷杯递到了她面前,映着明亮的灯光闪烁着柔和的湿润之色。
裴倾咬了咬唇,伸出右手接了,迟疑了一下,拿过来,在袖子的遮挡下,食指暗暗地伸到了酒杯上方。
“请。”罗傲粗哑着声音说道,手中的那杯酒送到了她唇边,已经容不得再迟疑了!裴倾的手终于颤抖着抬起,把自己手里那一杯酒交替着递了过去。
轻啜了一口对方递过来的酒,同时,她所见自己手中那杯酒也被汩汩地咽入了对方的咽啪,裴倾忽然无法控制地战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