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鏖战良久’,贼子自知不敌,便炸毁矿道,许多人死在爆炸中,也有不少人从后山逃逸。十余名逃兵已被捉到,现在押往京城的路上。
当这些操着一口河南口音,一脸好勇斗狠的大兵被带到牛家人跟前,清楚无误地指认出牛家人时,牛德宝将军业已崩溃,当晚就想在牢中咬舌自尽,虽被救下,但舌头已断,此后怕是再不能说话了。
除了那五百人以外,剩下那些私兵平时都藏在哪里,似乎已不是问题,证据摆到这里,牛家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个全都签字画押,认了谋叛罪名。三位主审将案卷封存上缴,听从圣裁——这种事内阁都没法做主,这个案子就是皇上办出来的,最后怎么处置,还真是只能由皇上来决定。
到这个时候,宫廷里的事,对蕙娘等人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秘密了。上等人家,或多或少都有收到一点风声:听说,真正触怒皇上的,还不是以上这些罪名,真正大逆不道的不赦大罪,是被皇上硬给压下来了。听说,还和牛家在南边开采的那个私矿有关……
一般的上等人家,也就听说到这里了。蕙娘这里收到的消息要完备一些,基本是还原了当时的真相:据说那天上午,皇上是令人去太后宫中取石珠的,太后也不以为意,开库房取来,自己过了目,就往皇上那里送了。
根据给皇上跑腿这小中人的说法,太后当时看了石珠以后,神色有些古怪,但他也是没有留意。而太后身边的一位宫女,则是如此交代:“太后娘娘午饭也没吃好,一直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到了半下午,忽然大叫了一声,喊道‘坏了!’紧跟着,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蕙娘听着,都无话可说了——虽不知牛太后在想些什么,但这……这分明是要把皇上的最后一丝怀疑给坐实么。对付牛家,果然只在对付皇上的疑心,牛家本身,还真是不堪一击,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于这坏了,是坏了什么,蕙娘却是从香雾部那里收到的消息。云妈妈告诉她,“这石珠是拿红绳穿的,据说原本排得紧密,太后娘娘再送过去的时候,却松了一点,能挤出一点空位来。稍微排紧一点就看出来了,这空出来的,就是一枚石珠的空档……”
就算皇上原本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在牛太后去世以后,回去再仔细想想,还能错过这个破绽吗?进上的东西,有时是要有详细的描述留档的……就是查不到档了,这怀疑的种子种下去了,皇上要不胡思乱想,他也就不是皇上了。
再说,这害人的珠串,是牛家开采出来,牛家安排送进宫里,也是牛家人想送给太子,眼看事有不偕,又被牛家人主动要回去的。就在皇上忽然莫名感染了肺痨以后,回去找,它还少了一颗……
“皇上这一次对牛家这么赶尽杀绝,恐怕根本原因,还在这事上。”蕙娘同良国公等长辈谈起来,也有几分感慨,“不知是哪家人这么有本事,背地里安排这一招!当时不觉得,如今对了景,真是比封喉的毒药都毒,倒是一下就把牛家给整得不能翻身了……”
“皇上也是有些恼羞成怒了,只怕觉得牛家一直都在暗地里看他的笑话。”权世赟的胡须动了一动,沉稳地道,“至于这背后是哪户人家,我看,多半还是孙家居多了。以他们家在宫中的底蕴,要开库房动点手脚,应是不难。——也真是机关算尽,这样精妙的一着,我们就根本没有想到。”
“我们会里和牛家,究竟也不是生死大敌。”蕙娘反而叹了一口气,“现在闹成这个样子,牛贵妃就算能够自保,也不会再有什么声音了,只怕后宫中,又要迎来宁妃一家独大的局面啦。”
“侄媳妇这话有点想当然了。”权世赟反而笑了,“白贵人、牛贤嫔,一个个都对宁妃虎视眈眈呢,后宫中的风云,就算少了牛贵妃,难道就不热闹了?这些妃嫔都有皇子,往后十年,内宫的热闹,肯定是少不了的。”
蕙娘哪里真的就想不透这点了,不过是为了给权世赟创造机会,让他多教育自己几句罢了。她忙做低头受教状,几句话将权世赟面上笑意说得更浓,方才又道,“我只是不解,这先抬爵再下狱,是什么意思呢?让牛德宝进京,借口多得是。封爵、升职之前要面圣谈心,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么……”
“李晟此人,别看施政还算宽和,其实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良国公沉声道,“他以为牛家人愚弄了他,便也要以牙还牙,让牛家人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这是一重,还有一重,多少也是要做些粉饰功夫,有此一封,日后要怨他对母族无情,母后尸骨未寒便整治母族。他也有话说了——本来也是要优待的,奈何事发突然……”
这亦是皇帝处事老道把稳之处,众人均点头不语。权夫人半晌道,“牛家的结果,迟迟不能出来,只怕圣心还是难决。牛德宝一家是难以保住了,镇远侯一家如何,还要看皇上对皇次子有什么安排。”
复立太子那是不可能的事,废太子才十四岁,就已经是十分多病,身边现在都离不得医生,孱弱得不成样子。皇次子、皇三子,暂时还都是储位的热门人选,若把牛家扫平,只怕皇三子背后的势力,又要让皇上睡不着觉了……把镇远侯打回原形,保住牛贵妃的位置,皇次子起码在宫里也还有个容身之地……
但皇上的决断,到底还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此案审理时间颇长,到承平十二年二月才算是把牛家罪名厘清,四月里他亲拟旨意,给牛家安排了颇为严酷的刑罚:牛德宝谋叛,罪无可赦,即时腰斩弃市。镇远侯为共犯,按理同罪,因为勋旧之后免死,夺爵抄家回原籍看管居住。牛德宝一房男丁处死,女眷没入官中,流放至岭南与有功兵丁为奴。牛族内按与牛德宝亲等株连减等为罪,出五服者不罪。
其余涉案人等,一律枭首示众,案发当时已死者掘坟鞭尸,弃于乱葬岗中为野狗吃食。至于牛贵妃,等着她的也不是什么好结果,因‘狐媚贪婪、奢侈狠毒、野心夺位、瞒骗皇帝,阴取宫人族妹子为己子教养’,令其自缢以谢,皇次子则归其母牛贤嫔教养。
此案不论是牵扯范围之广,还是处理手段之严酷,都可堪称是数十年一遇的奇案、大案。起码在承平年间,可算得上是第一要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