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梅和芙兰相视大笑。“把我的午餐给我,莎梅。”芙兰终于说道,伸出手去。“你做汤的时候,一直还是用我婆婆的食谱吧!”
莎梅坐在露珍空出来的椅子上。“我刚刚是吓她的。有什么办法,你还能期望一个异教徒怎么样呢?”
芙兰笑盈盈的。“忠诚和友谊。”她说,喝了一口汤。“我看肉一点也不老,不过好像可以再成一点。”
屋里又响起一片笑声,莎梅终于让她的女主人暂时忘记田露珍来过的事。
薇妮回来时,很高兴看见她的母亲神清气爽,然而她却没有想到母亲的开心果竟是房东的老姐姐。
一个温暖的星期日下午,薇妮帮妈妈梳好了头,芙兰躺回枕头上,对着女儿嫣然微笑。
“自从你和莎梅来了以后,我的身体就一天好似一天,你们把这个破烂地方变得像宫殿一般。”芙兰环顾室内。“莎梅呢?”
“她去码头上买鱼了,她说市场的鱼不新鲜。”
芙兰抚平被面的皱褶。“我们用钱得省一点。看得出来,你在这间屋里花了不少钱。”
薇妮心虚得低下头去,她和莎梅一直瞒着她在水晶宫跳舞的事实。“你不用担心钱的事,妈妈。我的待遇很好,如果你想要什么,尽痹篇口好了。”
“我不希望你必须一直照顾一个古怪的老太婆,等你父亲回来后,我要你马上辞职。”
薇妮闷不吭声,她真希望可以不必对母亲撒谎,但是她更伯母亲受不了真相。芙兰却浑然不觉女儿的心境,握紧了她的手。“等你父亲回来,我们就什么也不用烦恼了,不晓得你那位温先生对你父亲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他不是我的温先生,妈妈如果他有消息,一定会马上来告诉我们。”
“我想也是。”芙兰的眼光转向窗外,神情变得很落寞。“我真想念你父亲。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也一定会回来。万—万—”
薇妮没有听见她的话,她自己心里正打着算盘。靠人不如靠己,她决定自己去找父亲的下落。
“我想再去一趟矿坑,找吴先生谈一谈,妈妈。”她最后说。
“太危险了,薇妮。”她妈妈反对。“也不想想你上回去的结果。”
“我会照顾自己,妈妈。我一定要听吴先生当面告诉我父亲的下落中甘心。”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没有你父亲在旁边,我就没有主意了。”
薇妮不想让母亲再沮丧下去,悄悄从身后拿出一个纸盒,放在芙兰膝上。“今天我要给你两个惊喜。这是第一个。打开来看看。”
芙兰愣了一下,便好奇地打开纸盒。盒里躺着一件美丽的粉红纱衣,领口缀着白色蕾丝,芙兰看得眼睛发亮。“好美的衣服,一定很贵吧!薇妮。你在旧金山怎么买得到这样的衣服呢?”
薇妮把衣服在妈妈身上比着,发现粉红色和她母亲的肤色实在相得益彰。“我找到一个针线很出色的女人。她丈夫去淘金了,她必须养活三个孩子。”
芙兰兴高采列地站起来。“你想我可以试穿一下吗?”
自从母亲生病以来,薇妮就变成了一家之主。从前她母亲倚靠父亲,现在椅靠她。她从来没有给人倚靠过,却必须学着坚强。现在她倒像是她母亲的妈妈了。她笑着说:“当然,再来我就要给你第二个惊喜了,林大夫说你的病情大有起色,可以到外面去透透气,所以明天我要带你到旧金山大饭店去用餐。”
芙兰精神大振。“太好了,我都快忘记外面的世界了。”
“明天你就会成为全世界注目的焦点,每个看见你的人都会想认识这位美丽的夫人。”
芙兰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我的宝贝女儿,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站在你身旁。你出落得就像我年轻的时候,只不过还要美得多。”
“胡说,妈妈,你是最完美的原版,我只是一个复制品。”
“上天待我实在太好了,薇妮。他赐给我一个最好的丈夫,又让我们生下一个最好的女儿。”
薇妮听出她话里又有丝伤感,赶紧岔开去。“明天还有得你累的,您早点休息吧!”
芙兰柔顺地点头。却又突然皱起眉头。“薇妮,你为什么没告诉我田西尔向你求婚的事?”
薇妮正在折那件衣服,头顺势垂得更低,不敢正视她母亲。“因为那没什么重要,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接受他的求婚。”
“那我们手头紧的事呢,你为什么也不说?”
“你身体不好,我不想烦你。”
“我懂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知道这里的物价比别处贵六倍以上,为什么我们能过得这么好?我们应该没有太多闲钱的。”
薇妮觉得,如果告诉母亲真相,现在就是时候了。芙兰聪明剔透,不是那么容易瞒住的女人。然而她也不是很实际的女人,只要生活舒适如意,她并不真想知道女儿赚的钱是否来路不正。
薇妮却很想一吐为快,问题是就算她卸下了罪恶感,那副重担却移到母亲身上了,她不能那么做。
“你不需要担心钱的事,我们的日子过得去,”她终于说道。“我的钱都是凭本事挣来的,妈妈。”上帝原谅她欺骗自己的母亲。
芙兰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觉得更难过。“好吧,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而已。”
第二天早上,亚哥驾了马车来接她们母女。等客人坐定之后,他便笑嘻嘻地驶向市区。
芙兰兴奋地东张西望,发现市容比从前更繁荣了。各式各样的帐篷、木屋纷纷搭在路旁,商店的橱窗展开五颜六色的商品。因为淘金的热潮,这个城市正迅速发展。
薇妮注意到,沿途对她们行注目礼的人还真不少。难得有这样美貌的华服女子出现在街头,大家自然不愿错过一饱眼福的机会。
马车最后停在;日金山大饭店前面。薇妮要亚哥一个半小时之后再来接她们,然后扶着母亲走进大门。她们处身的是一间非常高级的餐厅,墙上挂着名家的复制画,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巾。环顾四周,都是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这里显然是旧金山上流社会的社交中心。
薇妮陪着母亲跟在侍者身后走向餐桌时,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她们。蔽妮目不斜视,端坐下来,点了菜之后,便笑盈盈地看着母亲。医生说得没错,一点户外的新鲜空气帮助很大。芙兰脸上几乎已没有一点病容,又恢复了从前的美丽。
“这家餐厅倒很像从前我和你父亲去过的一家印度餐馆。”
“你觉得好不好玩,妈妈?”薇妮问道,试着改变话题。
“的确很好玩,亲爱的。如果下一个走进餐厅的是你父亲,那就十全十美了。”
薇妮直觉地看向门口,目光刚好和进来的人碰个正着。竟是温麦斯!旁边陪着的是曾陪他去过水晶宫的那个女人。薇妮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掉过头去,只觉得唇干舌燥,有一种沉重的被欺骗的感觉。麦斯对她说谎,他还说他要出城去一个星期。薇妮瞪着自己的手套,晓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拆穿了西洋镜,因为他不知道她就是乔丹娜。
薇妮忍不住又向麦斯的方向瞄了一眼,发现侍者居然领着他们走向她隔壁的餐桌。为了礼貌,麦斯不得不先向她们行个礼,然后才走开。
薇妮也微微颔首回礼,便又别过头去。有他的情妇陪在身旁,薇妮也晓得麦斯不宜和她谈话。然而她心里宛如刀割一般,就好像他背叛了她‘虽然她不晓得他背叛的是薇妮还是乔丹娜。
“薇妮,那不是温麦斯吗?’”她妈妈小声问道。
“是他。”薇妮答道,心里乱糟糟的,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条影子横过桌面,薇妮往上看,原来是泰利。“请你原谅我的打搅,不过我很想向两位女士略微致意。”
蔽妮真诚地感激泰利的打岔,明媚地笑了。“多谢你的好意,贾先生。请容我介绍家母。妈,这位先生帮了我们许多忙,他也在探查父亲的下落。”
芙兰伸出手。“贾先生,实在非常感激。”
泰利轮流看看母女俩,心里暗暗赞叹,只怕整个旧金山再也找不出更出色的一对母女了。薇妮的美如春花初绽,她的母亲却是夏日绚烂的花朵,各擅胜场。
“我并没有出什么力,贝太太,不过我还是诚心希望两位能当我是朋友。”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用餐吗,贾先生?”芙兰问道。
泰利朝薇妮一笑。“也许你应该告诉令堂,女士出现在我身边不是很明智的事。”
薇妮带笑道:“妈妈,贾先生只是要我告诉你,他是水晶宫的老板。”
芙兰的确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贾先生,我们母女绝对不敢忘恩负义,你愿意的话,请尽管坐下来。说起来我的过去只怕也会令你吃惊呢!”
泰利笑嘻嘻地坐下来。“我怎能拒绝这么诱人的邀请呢?贝太太,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秘密?我向你保证,我绝对能守口如瓶。”他看向薇妮。“你信任我吗,贝小姐?”
薇妮望进那对含笑的眼睛。“百分之百。”她答道。
薇妮的目光中有种令人晕眩的成分,令泰利忙不迭地转向她的母亲。“你愿意透露你的秘密吗?你瞧,连你女儿都相信我。”
芙兰啜了了一口酒,微笑注视着那个被她女儿迷得神魂颠倒的年轻人。他看起来有些桀骜不驯,不过那却平添了不少魅力。她压低嗓音,示意他坐近。“我曾经跳过舞,”她承认。“在舞台上。”
泰利眼风扫过薇妮,捕捉到她吃惊的神色。他自自微笑点头。“我可以想见,你一定是个非常出色的舞者。”
薇妮完全没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段过去,她觉得有必要维护母亲的名誉,不能让泰利误会她妈妈以前也只是个小酒馆的舞娘。“我妈妈的舞曾经轰动全欧洲,她是当时的首席舞蹈家。”
泰利注意到薇妮防范的神气。“我最近才看过一支舞,贝小姐,那也是一支顶尖的舞,我个人非常欣赏那位舞者。”他转回去审视芙兰。“你能多说一些你的舞蹈生涯吗,贝太太?”
她妈妈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薇妮感觉到麦斯的炽热目光几乎要灼到她面前来。从泰利的肩头看过去,麦斯明摆着就是一张生气的脸。坐在他身旁的女人握着他的手,可是他并没在听她说话。看样子他好像不喜欢看到泰利坐在她身边,不知道是为什么。
“两位女士对旧金山了解多少呢?”泰利问道,打断薇妮的沉思。
“恐怕不太多。”芙兰说。“我的身体不好,小女又有工作,得陪一位老太太。”
泰利朝薇妮挑挑眉。“原来如此。那位老太太何其有幸,能有令千金陪伴。”他抿着嘴笑。“待会儿我得带两位去参观本市。”
这一顿薇妮吃得不大自在。她知道麦斯一直没有开腔,而她又得装出漠然的样子,因为不能让他发现她已经拆穿了他的谎言。
用完餐后,薇妮和母亲先走,泰利却在麦斯的桌边停了一下。“我要去陪两位迷人的女士了,麦斯。相信没有我在场,两位也会玩得很尽兴。”
麦斯挫齿有声。“我看尽兴的人是你,泰利,你连应该坐在哪张桌子都弄错了。”
“非常抱歉,可是我拒绝不了这么诱人的邀请。”泰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不能占尽天下的美女,总得留几个给我们这些可怜人吧!”他朝波丽眨眨眼,便去赶上薇妮母女了。
泰利骑着马,跟在亚哥的马车旁边。他们爬上一座小丘后,他示意亚哥停下来,向薇妮母女指点山下旧金山的全景。
“才不久之前,这儿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只为了一场淘金热,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简直不晓得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你到码头去看看,就会发现很多船空在那里,水手都淘金去了,有些船甚至没有卸货,就任它自生自灭。”
“我想世界上不会有任何地方像加利福尼亚一样,”芙兰深思道。“我和我丈夫几乎跑遍全世界.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方。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不是。华德告诉我这里有大瀑布和参天巨木。只怕人类一不小心,就会暴殓天物,糟蹋这块美丽的土地。”
泰利微笑道:“你说得没错,自从跟父亲到这儿来以后,我就爱上这里了。我总觉得上帝创造世界时,特别偏爱加利福尼亚。”
“我相信,这是一块能让孩子生长茁壮的土地。不晓得如果没有淘金热,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芙兰说道。
“谁晓得呢?”泰利答道。“为了黄金梦,不知毁了多少美满的家庭。有的人供养不起老婆,只好打发她回东部去。每次船到的时候,码头上就都是悲欢离合的场面。几家欢乐,几家悲愁。”
泰利凝视海面,好半天才再开口。“常常可以看到年轻的丈夫站在码头上等他的爱妻,到头来却发现她死在海上,那种悲拗简直令人不忍卒睹。有的时候则是妻子在众人中搜寻丈夫,结果只能收尸而已。有的人病得不能工作,只能活活饿死。”
他的目光转向市区,直觉地寻找水晶宫。“旧金山是个瘟疫窝。一到雨季,街道就变成河渠,到处都可以看见浮尸。这里也没有真正的法律,大家各自为政,一切靠武力解决。”
“我以为你喜欢旧金山,可是听起来倒像你恨这儿似的。”蔽妮说道。
泰利对她一笑。“不!我爱这块土地,我只是不喜欢这里所发生的事。”
“你对采矿没兴趣吗?贾先生?”芙兰想知道。
“没有!我认为在这里才能真正赚到钱。我跟麦斯的祖父借钱,盖了水晶宫。”他掠薇妮一眼。“我从不后悔。最近我更走运,遇到一个天才,结果让我赚进不少钱。不!我可不想进矿坑去,不是伤心就是伤身。”
薇妮望向母亲,发现她已经有了倦色。夕阳西斜,西天红霞奕奕。“我们也该回家了,妈妈。”她柔声道,扶着母亲的肩。
泰利彬彬有礼地告辞,跨上马背,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了踪影。“这个年轻人气宇不凡,我喜欢他。”芙兰品评道。
“我也喜欢”蔽妮答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对,不过你跟他在一起时,眼睛没有跟另外一个人在一起时来得亮。知女莫若母,我晓得你看见温先生陪着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所以很难过。其实你根本不必介意那种女人,只是你还不懂。”
薇妮挽着母亲走向马车。“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她轻声道。“温先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