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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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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之珊想一想,不出声,过一会才说:“有很多时,是我一厢情愿。”

    “最近生活中发生许多事?”他问得轻描淡写。

    之珊轻轻说:“九死一生。”

    “父母男友都在身边,算是不幸中大幸。”

    “以后不知可否正常步行。”

    “我同主诊医生谈过,不会有问题,但是在飞机场经过海关的金属探察器,会啪啪响。”

    “玩火者终遭火焚。”

    “甚么?”

    之珊同伍医生说:“我玩弄感情,引致灾难。”

    “不是每个失恋的人都会杀人泄愤,你不必内疚。”

    之珊轻轻说:“我的表现特别坏,使人难堪,下不了台,我可以处理得好些,他几次三番要与我理论,我只是拒绝。”

    “这也不能开枪杀人。”

    “我伤害他至深。”

    “换了是我,”医生说:“我会找一个更漂亮的女友,带她在大庭广众走来走去出这口鸟气。”

    之珊苦笑“伍医生你真幽默。”

    “我们接到医生指引,他需经过精神科详细检查,才能决定是否适合接受审讯。”

    “甚么?”

    “用白话说,即是该人精神一直有病,根本分不出对与错,真与假。”

    “不不,他聪明机智,日理万机,怎会是疯子。”

    “那就要看医生的报告了,都会中许多人有病不自觉,不求医,你留意一下,许多还是商界及社交界名人,行为异常。”

    之珊嚅嚅问:“我呢,我有否狂躁症?”

    伍医生微笑:“我看没有。”

    他穿便衣,态度可亲,脚上一双球鞋,病人乐意同他谈心事。

    他轻轻说:“奇是奇在发生那么多事,仍然无人知晓王晶晶下落。”

    之珊叹一口气。

    把杨子搞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的正是这个女子,甚么仇都报足。

    之珊露出极端疲倦的神情来。

    伍医生说:“我明日再来。”

    之珊说:“替我带两件软壳蟹寿司。”

    伍医生一怔“医院有食物供应。”

    “我嘴巴淡。”

    伍医生看着她“杨之珊,有无人向你说过不?让我做第一个,不,之珊,不可以,明天见。”

    之珊满以为这是举手之劳,甚至可以缩短医生及病人之间的距离,没想到被和颜悦色的他一口拒绝。

    伍医生出来遇着阮督察。

    “怎样,杨之珊可以录口供没有?”

    “再隔两天。”

    阮督察说:“当心这个女子,我们一位英明能干,大好前途的同事竞为着她辞去职务以便日夜相伴。”

    伍医生诧异,就是他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吗?

    不过,他未有及时保护她。

    阮督察说:“那边报告出来了,疑凶精神不正常,不宜接受检控。”

    “啊。”

    “他将长期接受精神治疗。”

    伍医生点点头。

    第二天,他在日本馆子午膳,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阿伍,你是她的心理医生,需划清界限,不可像追求者那样替他办小差使。

    那女子有一股腻人骄纵的神态,十分可爱,必需小心。

    他到了医院,发觉她正在录口供。

    他有点恼怒,连警方都不听从他的意见,急急来催促病人。

    只听得杨之珊说:“他是要毁了我四肢,像肉球般听他摆布,我昨夜噩梦,他潜入病房,用枪轰得我脑袋开花,可是仍然撕裂我衣裳”

    那女警耸然动容,双手发抖。

    看护进来说:“杨之珊做物理治疗。”

    这一单大新闻,像所有大新闻一样,三五七天就淡下来。

    只除出王家偶然还出来见记者:“他女儿还活着,我的女儿已经消失。”

    之珊对伍医生说,她仍充满恐惧,怕黑、怕走廊、怕高大人影。

    她又怕无人真正想听她的心事,母姐来探访,她也装作若无其事,表示正在康复中。

    她同之珩说:“叫母亲回去吧,否则早些时候吃足苦头拉紧的面皮全部报销。”

    “有点可怕呢,你有无发觉,无论拉紧何处,另一处又马上松下来,救亡一样,割完这里切那里,没完没了。”

    “嘘,别叫她听见。”

    之珩静下来。

    棒一会之珊问:“周元忠已在杨子上班?”

    “是,工作进行得很好,他没向你报告?”

    “他来的时候,我正做身体检查。”

    “好几宗案子交他手中,他会找旧同事帮忙。”

    之珊不出声。

    “怎么了?”

    “没事。”

    “可是疏远了?”

    之珊答:“我躺病床上,无暇与任何人温存。”

    “怪他没有及时救你?”

    之珊不知怎样回答。

    “他也十分内疚。”

    “是我自己大意,加把电子号码锁已可痹篇此劫。”

    “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去想它。”

    “公司怎样?”

    “业务正常。”

    “之珩,你终于以长女身份掌了大局。”

    “可惜不是长子。”

    “子女都一样,女儿岂不是更好。”

    “你又不是生我那人。”

    “公司里有现成侦查组,你要寻根。叫周元忠动手好了。”

    之珩心动:“你赞成?”

    “不,我反对,好端端翻旧账做甚么,那如果是个坏人,见你现在好了,眼红,你多烦。”

    “如果是个好人呢?”

    “好人又怎么会抛弃幼儿。”

    “也许,是母亲离开他。”

    “那么,他一定不值得她留下。”

    “你当然站母亲一边。”

    “之珩,她也是你生母,试想想,一个廿岁年轻单身母亲,滋味可好受,车亏外公爱惜谅解,才能存活。”

    “他可知道我这个人存在?”

    “之珩,你应忘记过去。”

    “你不会明白。”

    “咄,我的父亲亦不是一个体面人物。”

    “他活着,他在你身边,你受伤,他来看你,他自己有事,马上把股份写到你名下。”

    “一个妙龄女子失踪,人人都把手指指到他身上,他始终嫌疑最重。”

    “之珊,你想想,到底发生过甚么事?”

    之珊抬起头“那个下午,她找他谈判,他们争执,她要他与她结婚,她,也许已经怀孕,他不愿受到威胁,叫她走”

    之珩揶揄“支票都没一张就叫人走?”

    “他刚安置了刘可茜,手头甚紧,开出的款额被人嫌少

    “他也太忙了。”

    之珊说下去:“两人在争吵推撞时她跌倒,撞到某处,流血,失去知觉,他急了”

    “为甚么不把她送到医院?也许他错手杀了她。”

    “她的遗体呢?”

    “他始终不肯承认与她失踪有关。”

    “我相信父亲没有杀人。”

    “之珊,那甄叔更不像是个精神失常的凶手。”

    过了几天,之珊可以在护理人员协助下站起来做治疗。

    她康复得相当理想。

    只是,做过手术的位置,有丑陋疤痕。

    伍医生说:“可以推介矫型医生给你。”

    之珊摇摇头“不用,谁没有疤痕,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

    “说得很好。”

    他提来一只野餐篮子,打开,原来是日本馆子精心做的各式寿司,一瓶小小清酒用毛线手套暖着。

    “呵。”之珊十分高兴。

    她说:“昨天我做了一个梦,一边吃,食物一边自腹腔漏出,原来中了枪,肚子穿了一个大洞。”

    可怜的女子。

    “开始做这种噩梦,会吓得魂不附体,醒后还战栗不已,整日不安,现在已经习

    边,只觉有点讨厌,人类真是坚强,再大挫折也会忍耐下来,习以为常,继续生活。”

    “有没有想过去旅行?”

    “到任何地方都得有知己陪伴才好,否则有甚么好玩,寂寞的湖光山色,无聊的名胜古迹,没有意思,我有一个女同学,一直说旅游最开心,那次是与当年男友坐在罗马西班牙石级吃熟狗,若果少了这个人,情况不一样。”

    伍医生微笑。

    之珊大口啖寿司“唔,鲑鱼子真鲜美,吃葯过多,唇舌像铁皮,失去知觉,到今日今时才恢复味觉。”

    她开心,他也高兴。

    他是心理医生,当然明白其中道理。

    “一出院我就去理发店做全套,你看我,人都不似人了,像不像丢在垃圾堆的破洋娃娃?”

    “你康复得很快。”

    “昨日照镜子,发现秃斑,头发一把把那样落下。”

    “重病之后,会有这种现象,毋需过虑,一定可以长回来。”

    “老了几十年。”

    “太夸张了。”

    之珊忽然哼:“爱一遍叫人老了几十年,这样的爱拖一天是错一天。”

    “你的声音十分动听。”

    之珊苦笑“终于要出院面对这个世界。”

    之珊把食物吃得乾乾净净,用食指沾起米粒放进嘴里,又把绒线手套戴在手上。

    “另一只呢?”

    “这里。”

    伍医生自口袋取出另一只手套。

    之珊笑嘻嘻戴上。

    之珊问:“天气已经这样冷了?”

    伍尚勤医生点点头。

    他收拾了篮子说:“我明天再来。”

    他一走,周元忠匆匆进来。

    他一眼看见之珊双手戴着骆驼色手套,便问:“你冷?”

    之珊抬起头来不说话。

    周元忠打开公事包,取出一张十乘八大照片“之珊,可认得这个人?”

    照片有点模糊,像是远距离拍摄放大,是一个穿宽身衣服的年轻孕妇。

    孕妇相貌都差不多:圆圆面孔与鼻子,动作迟钝。

    这一个算是好看,她并没有穿那种帐篷式缀蝴蝶结宽裙,身上是深灰色大衬衫与紧身裤,正自超级市场出来,推着食物车子。

    她身边有一个外籍金发男子,看样子是她丈夫。

    之珊说:“我不认得这个人。”

    “看仔细一点。”

    之珊又端详半晌“我应该看出甚么?”

    周元忠说:“她是王晶晶!”

    之珊耸然动容,又再三研究照片。

    “不,我与晶晶熟稔,这不是她,腹大便便,时间上不对,还有,晶晶是单凤眼,照片中人是大圆眼。”

    周元忠说:“我有理由相信这正是她。”

    “照片背景是外国超级市场,是哪个城市?”

    “美国水牛城。”

    “你怎么会找到那种偏僻的地方去?”

    “有人说,在纽约皂后区见过她,她找工作做,身份证明文件用的是刘雅雯,但后来,一家饭店的老板说,那不是她的真名字,她自称是王晶晶。”

    之珊发呆。

    “我的朋友追查下去,发觉她已北迁水牛城,追踪拍摄到这张照片。”

    他锲而不舍,全世界寻找这个人。

    之珩走进来。

    “元忠说要派人到水牛城追查。”

    之珊不出声。

    之珩说下去:“我说不必。”

    周元忠急说:“好不容易有了线索。”

    “那该花多少时间精力,我建议把资料转交警方。”

    “警方积案如山。”

    “杨子没有那样多人力物力可以列北美洲海底捞针。

    周元忠看着之珊“你怎么说?”

    之珊轻轻说:“那并不是王晶晶。”

    周元忠点头“我明白了。”

    之珩说:“公司里事还忙不过来呢。”

    周元忠站起来“我先回去。”

    之珩待他走了,看着妹妹说:“你不会怪我吧。”

    之珊说:“假设这是晶晶,偷渡辗转到北美,整了形,使人不认得她,又怀着孪生儿,故此腹部特别隆起,我们也难以寻觅,她不停搬迁,世界那么大,只有千年做贼的人,没有千年捉贼的人。”

    “之珊,你明白就好。”

    之珩并不想恢复后父名誉,她好不容易接掌杨子行,生意蒸蒸日上,不想节外生枝。

    而之珊,心神都已疲倦,只想休息。

    “康复后有甚么打算?”

    “之珩,我一直不喜法律系,是外公下令子子孙孙都得念这一科,我一直想读纯美术。”

    “我支持你。”

    “我想走得远远,去实践理想,我还想恋爱,去认识那个会保护又爱护我的人,学会吹色上风,到法国南部习画”

    之珩微笑“你去好了,我汇款给你。”

    之珊也笑“总比用在那些见习生身上好。”

    “可是,元忠呢?”

    “他在杨子做就很好。”

    “呵。”之珩声音中有点惋惜。

    “有时不由你不信,缘份总有完结的时候,某一刻起,所有感觉消失,像个普通人。”

    之珩感喟:“是,像我同邓景新。”

    之珊不出声。

    之珩问:“你冷?为甚么戴着绒线手套。”

    “是,手脚都冷。”

    “谁给你手套,是看护吗?”

    “是。”

    之珊出院,之珩给她穿一件剪毛貂皮大衣,看上去像丝绒,十分贴身和暖。

    亲友都来接她,父亲拥抱她。

    伍医生站远远微笑,之珊朝他摆摆手。

    周元忠扶着之珊左臂,之珊轻轻挣脱。

    之珊老觉得提不起力气来走第一步。

    终于她缓缓攀上车子。

    门外一个记者也没有,同几个月前,真是不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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