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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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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甚有秋意,她俩坐在客厅里,也不开灯,就这样聊下去。

    描红不能叫尹白失望,她穿着尹白的衣服,睡在尹白的房间里,连出国的保证金都是尹白的,欠人这么多,又不知如何尝还,感觉奇突,施的确比受有福,因为不必受良心折磨。

    描红也开始明白古时女人为何动不动以身相许报答大恩,她们一定是想图个一了百了。

    描红问:“台青几时来?”

    “快了。”

    台青先来,她父母殿后。

    尹白心里很清楚,台青是要争取时间来见一个人。

    描红在飞机场看见纪敦木,当然也明白了。

    小纪对着那么明亮的四只眼睛,惶惶然流了一背脊汗。

    但他相信尹白会了解会原谅他。

    尹白始终维持笑意,习惯了,出来做事的人,再不高兴,也不能将喜怒哀乐形诸于色,以免招致更大的损失及侮辱,日子久了,尹白渐渐深沉。

    纪敦木站在尹白身边,似向神父告解的教徒,絮絮地说:“我因公出差,探访过台青一次。”

    嘴巴长在纪君身上,他要解释,尹白只得听,虽然她一直认为上帝造人,应该在耳朵上装个开关,可以开合,免得听多了废话听得生茧。

    纪敦木低下头,他站得很近,那股熟悉的资生堂男用古龙水清新草葯香味传过来,尹白又希望上帝可以在人类鼻子上也添个开关。

    尹白心里想的是一件事,做的又是另外一样,她拍拍小纪的肩膀“你要是坚持耿耿于怀,徒令台青难做。”

    小纪感动之极,顺手握住尹白手背,深深吻一下。

    描红看到这一幕,至为震荡震惊,可能吗,看得这么开,做得这么大方,表现得若无其事。

    太残忍了。

    尹白为何虐待自己?

    描红知道她要学的事太多,但这一项,她无论如何不要懂得,她情愿一辈子做个狷介小器女人,换了是她,她起码叫纪敦木吃一记耳光,还有,要好好教训台青,爱不爱这个男人是另外一件事,但他不能丢她的脸。

    尹白抬起头,看到描红一脸不满,向她笑笑,似说:将来你会明白。

    台青出来了。

    小小黑色棉上衣,露背,配短裙子,头发用一条宽缎带束起,更显得剑眉星目。

    候机室众人以为是哪一个女明星,纷纷转过头来。

    台青一眼看到尹白,大声叫姐姐,再看到描红,又喊二姐,把手挽着的一只行李包扔在地下,奔过来与她们拥抱。

    描红见台青一派天真,实在不愿相信她是一个坏女孩,只得也迎向前来。

    台青关怀地问描红:“习惯吗,趁这会子多吃点多穿点。”

    描红不以为然,甩开台青的手退后一步,她把她当次百姓,乡下逃荒上来的难民?

    尹白见势头不对,连忙一手拉一个妹妹。

    那一边纪敦木见有机可乘,拾起行李包跟在她们后面。

    谁知台青生气了,转身在纪君手上抢过那只巨型背袋,气鼓鼓佯装不认得他,拉着姐姐往前走。

    尹白大表意外,揶揄纪君:“同志仍需努力。”

    描红却觉得台青可能在演戏。

    最尴尬的是纪,弃了那边的船,却登不上这厢的艇,两头不到岸。

    在异性群中小纪也算是无往而不利的一个人物,此刻被台青冷落,有难以下台的感觉。

    明明在台北见过她,还是好好的有说有笑,忽然脸色说变就变,分明是耍手段,纪敦木停住脚步,看着三个女孩子的背影,心中如倒翻五味架,尹白从来不曾这样对待过他,尹白是个公正的女子。

    就因为这样,尹白也欠缺一丝女性应有独有的狡猾韵味,而台青,她是一个狐女。

    纪敦木自嘲:谁说人不会犯贱?他急步追上去。

    台青始终不曾正面看他,随姐姐到停车场取车。

    描红到这个时候,更不方便与他招呼,她要是再一插手,关系岂非比大代数更加复杂。

    纪君进退两难,不由得惆怅起来,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罢了,他与她们三姐妹翩翩起舞,何等热闹,如此良辰美景,可能永远不会重视。

    只有尹白一个人向他摇手说再见。

    上了车,描红坐后面,台青在前座系上安全带,转过头去说:“这下子你的愿望可达到了。”

    描红不去理她,眼睛看路上风景。

    尹白陪笑道:“出外留学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

    台青略觉气氛有点不对,讪讪地说:“但是对描红来说,尤其难脑粕贵。”

    描红忽然冷笑一声。

    尹白心里着急。

    果然,台青问:“描红怎么了?”她可以嗅到敌意。

    尹白急忙说:“刹时间离开家乡,她已算适应得很好,对了,我们三个很快会成为一家大学的同学,多开心。”

    台青看着姐姐“爸爸说你不必牺牲学业来支持描红,描红的学费由他来付。”

    尹白笑道:“这些细节可以慢慢商量。”

    谁知描红说:“尹白,我情愿做苦工都不要他人施舍。”

    火葯味渐重,尹白暗暗叫苦。

    台青讶异说:“我爸爸是你叔叔,请你不要见外。”

    描红抢白“我不会象你,别人的当自己的。”

    台青涨红面孔“你讲什么?”

    尹白大叫:“小姐们,不要说下去了。”

    描红提高声音“你为什么抢走姐姐的男朋友?”

    台青喊:“我没有!”

    “还说慌,你这样对姐姐,良心何在。”

    “这事姐姐信我无辜,我不必向其他人交待。”

    “姐姐甘吃哑巴亏不同你吵才真。”

    尹白恳求:“请停止讨论这个问题。”

    台青辩曰:“那人到台北来,只说姐姐有话托他讲,我并没有同那人多话。”

    描红冷笑“这就怪了,那人神机妙算,忽然就知道你几号来香港。”

    台青语塞。

    描红责备她:“你太过份,还叫他到飞机场来耀武扬威,不给姐姐留一点面子。”

    台青瞪着描红“你才可怕呢,你这个红小兵,你就会清算人。”

    这句话如刀子一般割伤了描红,她在后座跳起来“沈台青,我不能与你靡烂腐败的心灵交通。”

    台青瞪起大眼睛“姐姐不在这里的话,我就打你。”

    尹白大受刺激,车子走之字。她只得驶到最近的避车处停下来。

    “小姐们,求求你们,不要再吵了。”

    她伏在驾驶盘上,忽然之间,觉得无限疲倦,无法控制情绪,开始哭泣。

    描红与台青十分吃惊,面面相觑,自动噤声静下。

    尹白饮泣一会儿,用纸手巾抹干眼泪“不要再为这种小问题争吵,想一想,我们三姐妹聚头的机会率微之又微,应不应该珍惜。”

    描红低声倔强的说:“这也不表示台青可以随便欺侮人。”

    台青不服“我问心无愧,不过,我听姐姐的话,你可以继续侮辱我,我决不回嘴。”

    话虽如此说,唇枪舌箭却未有稍止。

    尹白正在束手无策,忽然自倒后境内看到一名交通警察将他的白色机车驶过来停下。

    尹白忽然想到那条大人恐赫孩子用的、百发百中之千年古方,说道:“警察来了”

    果然,描红与台青两人有强烈反应。

    尹白暗暗好笑“证件都在身边?”

    她们同声同气答:“在。”之后又瞪对方一规。

    警察过来,俯身问尹白:“小姐,有什么事吗?”说的自然是粤语。

    台青与描红听不懂,简直不知道错在何处,现出傍徨的样子来。

    幸亏交通警察年轻英俊,礼貌周到,说话又客气,不然的话,连尹白都要紧张起来。

    当下尹白说:“刚才车头好像有点奇怪的声音,所以我停下看看。”

    警察问:“现在还有没有事?”

    “我正想驶回大路。”

    “我替你开路。”

    “谢谢。”

    警察上了机车,尹白跟着他驶出大路。

    描红紧张的问:“我们到哪里去?”

    尹白紧蹦着脸“他要请我们到局里去谈话。”

    台青面孔刷一下变白“为什么?”

    “因为这车上有人不友爱。”

    描红与台青一怔,立即明白了,羞愧地靠在车座上,不再出声。

    尹白松口气。

    那位警察向尹白打一个手势,把机车驶远。

    一直到口家,尹白都可以安心驾驶。

    同时她也注意到,有一辆小小红色开篷车尾随在后。纪敦木的车子。

    到达家门,台青先讪讪开口:“姐姐把我们当小孩子。”

    尹白看她一眼“非凡作为似孩子的,都怪不得别人把他当孩子。”

    描河阢在尹白身后,一个字不敢说。

    红色跑车在她们身后停住。

    尹白走过去,对它的司机说:“今天到此为止,我们都累了,需要休息,你暂且打道回府,明天请早。”

    纪敦木觉得这番话非常合理,尹白已经做得无懈可击,况且楼上有沈先生沈夫人在,以他目前的身份不知向长辈如何交待,就此收蓬也很应该。

    他把车子调头,并且对尹白说:“我一生一世都感激你。”

    语气非常诚恳逼真。

    且不理这是否与小纪的精湛演技有关,尹白苦笑,谁要男人衷心铭谢?她只要他们爱她。

    爱,爱爱爱爱爱,爱得眩晕,不能自拔,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尊她为大,有若神明,宠得她头昏脑胀,天地变作蔷薇色,世界只剩他们两人。

    谁要男人把女人当恩人?

    沈太太先发觉三个女孩子神色有异,尤其是尹白,眼皮红红,又不是新式化妆,倒似哭过模样,两个妹妹跟在身后,神情萎靡。

    分明是有过争执。

    要命,这三个女孩子还得挤在一间房里共渡一段日子,如何是好?

    沈太太不禁暗暗着急。

    尹白尹白你千万要为父母争一口气。

    台青一叠声说累,进房去淋浴休息,描红在厨房吃冰淇淋,尹白躺在书房里,三女居然没有成墟,反而静寂一片。

    沈太太才不去理她们的闲事,乐得耳根清静。

    在多年教书生涯中,小孩子吵架,她见得多了,小孩子的心理,她也懂得一点,总而言之,见怪不怪,其怪不怪,其怪自败。

    果然,隔不了多久,描红便过去向尹白道歉,台青没睡着,出来讪两句,当下含糊地言归于好。

    尹白自幼习惯独处一室,凡是旅行都要租一个单人房,所以该晚是最后睡着的一个。

    描红己睡了一觉,朦胧间睁眼,看见尹白站在窗前,便轻轻问:“在想什么?”

    尹白转过头来,笑笑答:“这样闹哄哄日子真容易过。”

    描红点点头“是的,根本无暇去想人生大道理。”

    “想来也无益,华人深信其理,故此天天打锣敲鼓地过。”

    台青转一个身。

    尹白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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