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破戒,来生还得‘做人’,唉,功亏一篑!”喃喃自语,一壁摇首叹息“――次次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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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一直没提。在百年之前,十一岁那年,一名得道高僧收我为徒,教以‘非脉不打,一矢中的’之道。我于深山观禽兽练武功,一天见‘母狮摔子’:它产子后三天,基于天性,把小狮由悬崖往深谷丢下去,试验其能力。万一小狮摔死,表示天生软弱不济,将来亦难成勇猛大器;若可自保,方有资格达到万兽之王的理想。但这只是第一步,日后它捕食、成长、歼敌、服众、扶弱,好戏在后头呢!”
方丈道:
“静一,死过一次的人,再也没有可失掉的东西了吧?”
静一在藏经阁,与方丈相对而坐。
他俩都被经卷包围着。丰富的宝藏,梵本折子,香木裱装,卷轴方册,还有工笔手写,不管是竹是木是纸,都整齐排列于宽大明净的阁楼中。
灯火已昏黄。静一经了一天平伏,感到自己如在母胎中安静。
――是等候另一些事情的发生吗?
只要一定发生的事,它就会来。但,不管如何发生,都会过去。
他问:
“师傅都看过这些经书吗?”
老人若无其事:
“岁数那么大,自然看过,才两遍而已。”
静一环视浩瀚得吓人的经书,露出钦佩的诧异神色。
“两遍‘而已’?”
“记得吗?有两句话:‘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没有人,也没有书。”
“哦?这些隽语,必是某书所载。”
十渡微笑了:
“释迦未定出经典,世间未流传佛书。真理已在天地间运行了。何必立文字?因为,最好的书用生命血肉写成。”
静一抬头,层叠如障,高不可攀。
册籍与册籍之间,不容一发。
密密麻麻的是非真理。
书变色了。
书濡湿了。
隐隐然,有红色的液体渗出来。
汇成流。
血。
缓流而下,浸透了书橱。书橱以朱红髹漆,此刻颜色更深。一直迤逦下地,血如河海,爬上他盘着的双膝。
让它来吧。
静一视若无睹。
“世代均有不可逃避的苦难,”十渡已经衰老,他的声音低沉,微弱“中国历史上用得最多的一个,是‘杀’字。你要顿悟,不也得把‘旧我’杀死吗?”
静一默然。
他没有回答,陷入沉思。
“喝!”
老方丈猛地大喝一声。静一惊醒。
“我差不多了。”他道。“我听到花开的声音,嗅到奇香,远处传来乐音。――从没试过那么好听,同婴儿的笑声一般好听。”
他收敛了老态,纯真温柔如婴儿,最初与最后的光辉。
“静一来接我衣钵!”
老人只是这样说:
“山无需入,世无需避。‘净土何须扫,空门不用关’。”
静一连忙长跪,五体投地:
“弟子遵从!”
良久,抬起头来。
只见方丈倦极而眠。
静一不敢惊扰。
良久。
十渡圆寂了。
人生足音,轮回百世,最初它杂沓不安,响之不竭,人只得继续走,找不着尽头。逐渐模糊而遥远,终似润物细雨,终静寂无声。
生命,被吸进空气中。
一线天光,探身进藏经阁。
又一天了。
生命中任何一天的结束,便永不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