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阳光温暖的早春,羊倌陈阵刚刚观察过羊群四周的情况,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动静,便躺在草地上,眼睛死死盯着蓝天。天空上盘旋的那些黑点儿,就是凶猛的草原雕。它们会趁人不备,突然俯冲下来,双爪紧紧掐住羊羔,而后腾空飞去。
忽然,陈阵听到羊群哗啦啦一阵轻微骚动,急忙坐了起来。眼前并没有草原雕的影子,却看到一条灰黄色的大狼冲进了羊群,一口叼住一只羊羔的后脖子,侧头一甩,把羊羔甩到自己的后背上。然后歪着头,背扛着羊羔,顺着山沟,向黑石头山方向,嗖嗖地跑没影了。
羊羔平时最爱叫,声音又亮又脆,一只羊羔的惊叫声,常常会引起几百只羊羔和母羊们的连锁反应,叫得草场惊天动地。可狼嘴叼紧了羊羔后脖颈,就勒得羊羔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母狼悄无声息地溜走了,羊群平静如初。绝大部分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能连羊羔妈妈都不知自己丢了孩子。
如果陈阵听力和警觉性不高的话,他也会像那只傻母羊那样,要等到下午对羔点羊的时候才会发现丢了羔。陈阵惊讶得像遇到了一个身怀绝技的飞贼,眼睁睁地看着贼在他眼皮底下抢走了钱包。
等喘平了气,陈阵才骑马走到狼偷袭羊羔的地方查看,发现那儿的草丛中有一个土坑,土坑里的草全被压平了。显然,母狼并不是从远处匍匐接近羊群的。那样的话,陈阵也许还能发现。那条母狼其实早已悄悄埋伏在这个草坑里,一直等到羊群走近草坑时,才突然蹿出来的。
陈阵看了看太阳,算了一下,这条狼足足埋伏了三个多小时。在这个季节抓走活羊羔的狼只会是母狼,这是它训练狼崽抓活物的活教材、活道具,也是喂给尚未开眼和断奶的小狼崽,鲜嫩而易消化的理想肉食。
陈阵窝了一肚子火,但他又在心里暗自庆幸。这些天他和杨克经常隔三差五地丢羊羔,两人一直怀疑是老鹰或草原雕偷的。这些飞贼动作极快,乘人不备一个俯冲就能把羊羔抓上蓝天。可是老鹰抓羊羔,低空俯冲威胁面很大,会惊得整群羊狂跑大叫,守在羊群旁的人,是不可能不发觉的。他俩始终弄不清这个谜。直到此刻,陈阵亲眼看到母狼抓羊羔的技巧,还有这个草坑,才算破了这个案。否则,那条母狼还会继续让他们丢羊羔。
无论牧民怎样提醒、告诫,陈阵还是不能保证放羊不出一点差错。那些狡猾的草原狼,会按照不同的天气和地形,用谁也想不到的办法,来偷走羊羔。狼虽然没有草原雕的翅膀,但草原上真正的飞贼却是狼。让人一次一次地目瞪口呆,也让你多留心眼多长心智。
白天放羊时,除了草原上的风声和羊的叫声,陈阵耳边听不到一点人声,没有人来同他说话。通常,只有在看清周围没有狼的情况下,他才可以掏出随身带的书本,匆匆看上几页。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在苦思和幻想中打发时光。
1967年冬天,陈阵从北京来到额仑草原插队,当时,知青的蒙古包还没有发下来,他就被安排在牧民毕利格老人家里,分配当了羊倌。一年后,知青支起了自己的蒙古包,陈阵和同班同学杨克,共同放一群羊,差不多有一千七百多只。加上牛倌高建中、马倌张继原,这个蒙古包一共有四个北京学生。
放羊对陈阵来说有一个好处:独自一人呆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总能找到静静思索的时间。他的脑子里有那么多问号,就像天上的白云,一堆一堆聚拢来、叠起来,然后一片一片飘得好远,再被风吹散。他和杨克从北京带来了两大箱书,书本有如青草肥嫩多汁,晚上在羊油灯下看书,白天放羊的时候,就可以学习羊的反刍法来消化它们,细嚼慢咽。
此刻,他想起了刚才那条叼走羊羔的母狼。它的那一窝小狼崽,藏在哪一片山坡的哪一个狼洞里呢?狼妈妈为了抓活物喂养小狼崽,敢于在羊倌眼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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