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总浮现出在砂场上分别时的情景。一想到这些,我便想哭。早晨学习时,我又差点哭了,但我用理智克制住了。我明白,流泪是最无能的表现,眼泪不能把你哭到我的身边来。我总觉得是一种可恨的东西把你从我身边拖走,但我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昨晚躺下不一会儿,小妹就哭了,我心里更难受得要命,恨不能也大哭一场。我默默地边哭边说:"还我承熹!还我承熹!"我多么想再去团部看你一眼哪!无情的命运,残酷地捉弄着我们,承熹呀!我们多么可怜哪!唉!
说不写又写了这么多,现在快到半夜1点了,大家都睡了,我还不想结束这封信,就像我们分别时那么恋恋不舍。迫切地盼望着你来一封详尽的长信!承熹,你一定要给我好好地写信,从你的字里行间,我会知道你的一切的。
承熹,你知道我这会儿的心情吗?
热烈地吻你!
你的毛头毛头:叶辛对淑君的昵称。
1972年2月28日晚
附笔
从上一封信的1970年8月,一跃而至这一封信的1972年2月底,一年半的时间里无论是在插队的山寨上,还是在我们双双去往打工的湘黔铁路会战工地上,我们都生活在一起,在同一个民兵连队里。她和我妹妹在女民兵排,我在男一排。但我们同在一个连队食堂里吃饭,同在一个工地干活,可以说是朝夕相处,感情日增。尽管两个星期才有一天的休息,工地上的活儿都很繁重,可我们仍能在闲暇时呆在一起。
到了1972年,湘黔铁路工地的大规模土石方工程逐渐接近尾声,上工地的民兵们分期分批回归山寨。我就是和一些民兵先期离开工地的知青之一。
作为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初上铁路工地时,我们都曾怀有幻想,希望铁路修成之后,能被留下来,成为铁路战线上的第一批工人。但事与愿违,路还没有修通,我们就被逐批通知回山寨了。
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痛苦还在于这次人为的分离。她被留在工地上,而我得先走。尽管明知几个月以后她也会回到山寨上来,但这毕竟是热恋中的别离啊!
可以说,这是我们进入热恋以后,第一次分离。
于是,便有了这次分离以后,我们之间的第一批通信。总共有40多封。为了让读者们更真实地了解铁路工地的生活,我把以往写下的关于铁路会战工地的文字,附录在这里。
附在湘黔铁路工地
湘黔铁路工地的生活,最初是"天当铺盖地当床",男同志每人发一根棍子和一张芦席过夜;后来住进了工棚,由每人八寸宽的铺位增加到一尺八寸,固定下来。终年累月地吃南瓜汤、碱水煮巴山豆。想着写东西,想着搜集点素材,所以,我没闲心去弄吃的、找住的地方。每天上班前、下班后带着一个小本子,去记录苗乡的地理环境,房屋结构;去问当地的苗家,鱼为什么养在稻田里?坡上的树都叫什么名儿?林子里有些什么鸟?婚丧嫁娶时为什么非要按一定的程序办?当地流传着哪些民歌?上山对歌时,男女青年之间唱的是些什么内容?解放前的山岭河谷是这个样吗?有没有土匪?商人们怎样进这一带山岭里来问完了,回到工棚里,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不待别人起床,我又爬上山头,去看米色的稠雾如何从山谷里袅袅升起,去听雀儿怎样开始清晨的啼鸣,去看苗家姑娘们蹒跚地挑着担上坡,去观察苗家寨上怎样开始一天的生活山野、树林、河谷、楠竹丛,大自然的一切,让我心动,让我能更好地感受和思索。是的,那年头没有创作学习班,没有刊物,身边也找不到一个老作家对我辅导,连爱好文学的知青也很少。即使有,也不一定谈得来。不过,生活已经在告诉我,我经历的一切,对我是会有用的。我随身带的小本子上,记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人们的对话,吵架时骂的污言秽语,老年人口中的谚语,接触某人某事的零星感受,思考的点点收获等等,我都随时记下来。我还试着给周围一些熟悉的人写小传,这件事后来启发我在写长篇小说时对人物进行分析。同一种人物见多了,同一现象看多了,以后写他们时,脑子里也就不空了。我在羊肠小道上跋涉着,艰难地跋涉着!为我的这些努力和追求,我开始付出代价。牙在连年的剧痛后一颗一颗地脱落,一遇天阴雨落,膝关节就隐隐作痛。这当然都是这段生活给我留下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