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我的不是他,”郭开看着那人与先王不甚相似却偏偏承了太后美貌的那少年,“是他父王。”
他年少时曾是赵悼襄王的伴读。那时候他鲜衣怒马的,也是王城里折枝攀花的恣肆子弟。
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那人从明媚天光下拉入不见天日的泥潭地底。
他最喜欢的女人被抢走,抬着出去抬着出来不知生死,那人却还笑着对他说,郭开,小王中意的是你。
喜欢?喜欢他?简直笑话。
他不喜欢男人。
他喜欢的只有女人,还有功名利禄。
那人要挟着他,让他以男色侍人,大冬天的还要俯身给那人舔痔疮,唇舌火热落得心底半凉。
步步高升却落得奸臣骂名。受尽指指点点。
郭开想,他这辈子反正就这样了。
他最美好的年华和最珍惜的爱情都毁在那人父亲手上,那毁了这个孩子,毁了这个王城,也没什么不可以。
怕还是最高级别的祭奠葬礼。
“赵的存亡是整个国家的事,可李牧是我个人的仇敌。只要能除去他,我在所不惜。”
不除去那人,军功越发膨胀的那人早晚会一举铲除他和韩仓。
“郭大人,确是弱平生所见特立独行之人。”
郭开轻笑了声,“像我这样的人多的是,只要拿钱就能收买,算得上什么特立独行?”
他有自知之明。他的所有尊严和追求早在岁月的滩涂中被磨蚀得一点也不剩。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真他妈不是个好人。
赶走廉颇,杀死忠臣,而今还要去诬陷李牧。
可这种念头往往不过转瞬一想,一眨眼就消失不见。该杀还是杀,该害还是害。
反正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好人,干脆就一坏到底。也算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和所作所为。
他抬起眼来,“你可和秦王说好了我的退路?”
就在这时,赵迁似是梦中波动,咕哝着翻了个身,惊了二人一跳。
郭开摸了摸那人散落的柔软长发,动作带着自己也没发觉的温和。
顿弱点了点头,“最起码士大夫。”
郭开不屑,“士大夫算什么,我要做上卿。”
顿弱笑得让人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顿弱自然不会告诉那人,秦王本给他安置的官职便是上卿,不过为防这人又狮子大开口更进一步,他这才压低了说。
郭开定下了一颗心,“何时进言?”
顿弱看着赵迁眉头微蹙不知在烦恼着些什么的年轻睡颜,目光漫漶了开来。
“等再增兵之时……便是‘李牧意欲集结大军连、秦、谋、反、之、时’。”
一字一顿,铿然有声。
此时。燕。
遥远的北燕之境。冬来霜寒,落木萧萧,百般苍凉。
燕樊拢紧了大氅,小趋着往暖炉熏腾的殿里走去,待热气触及那苍白冰冷的皮肤时,终是松开了紧拢着襟口的手,呼出了一口长气。
她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中穿过万水千山而来的帛信,满目珍存缱绻地浏览着信上之字。
正是林渊亲手笔迹。
她心跳加速之际,背后却倏然伸出一只大手,将那帛信一把抽了过去。
“在看什么?”
燕樊神色有些慌乱,转过身就想夺,只是碍于身高差距怎么踮脚都够不到。
“没、没什么,只是故人书信罢了!”
“故人?”燕丹挑眉,瞥了眼信上落款,“林渊,这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情哥哥’?”
燕樊咬着唇一跺脚,“什么情哥哥,燕丹你快把信还我!”
燕丹沉了脸,“你唤我什么?”
燕樊一怔,垂下头低低道了句,“……夫君。”
因着刚进屋,燕樊鬓角霜雪都化作了茫茫水雾,细小朦胧的水珠挂在发丝上,柔和了倔强眉眼。
燕丹一手抚上她云鬓,一手将那信捏至粉碎,在那人不可置信的惊恐目光中声音半凉。
“别忘了,你究竟是谁的人。”
燕樊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汹涌怨气,“只是一封信罢了,你发的什么疯?!”
她抬手一拂,将燕丹落在她额角的手直直挥开,两眼相对时都是各自心头一噔的怔愣。
燕丹缩回了那只被推开的手,不怒反笑,抱起燕樊便放至了貂绒厚榻上,整个人欺身而下,微上年岁的面庞于成熟中带着不可抵挡的凌厉之势。
“你说我发的什么疯?”
燕樊感受到了那压迫感,抿着唇转过头,不想直面那人。
“你梦中唤的是何人名姓,你当我当真不知晓?我的太子妃?”
燕樊似是被刺痛般,抬眼时目光尖锐,“我唤了谁?那你喊的又是谁,赵政?他是妻还是我是妻?”
燕丹没想她竟会在意此事,一怔后不由靠在那人脖上低低一笑,身下身躯温香而柔软。
“你生他的气了?嗯?”
燕樊想推开他,却推不开,“你混蛋,我生你的气。”
“莫气了。”燕丹一手去解她的厚实衣裳,一手抚着她发丝,在额上落下温凉一吻。
“樊儿,给我生个孩子吧。”
燕樊听得心头一跳,面上泛着绵软红晕却还是抬起一脚踢他,“你撕我信的事还没完!”
“秦国的信……就别收了。”燕丹窸窸窣窣地去解她的带子,声音微沉,“秦赵战起,我燕国作壁上观就好,别再和他们的人牵扯到一起。”
“他说的都是私事。”
燕丹环上了她细白的腰,对视着那人一双微泛鳞波的杏仁水眼。
“王族之人,私事便是国事。你明不明白?”
燕樊当然不明白。可她不明白也只能装作明白。
因为她是燕丹的妻。是燕国的太子妃。
而不是秦国里那个世事不知愁的少女。
她迷迷糊糊抱着身上人,却听燕丹难得对她温存而语。
“等春来了,我带你去打猎吧。”
她睁大了眼,“真、真的?”
燕丹拂去她睫上水雾,“自然当真……我们燕国猎场很大,可以策马很久,你会喜欢的。”
燕樊嘀咕了声,“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他俩的婚姻多少带着些契约性质,只不过是一场为己谋利的交易。
这大半年似真似假的,她倒看不清燕丹到底是怎样一番心意。
燕丹的手一顿,“这样,便算是对你好了?”
燕樊却是被折腾许久,有些困了,眼皮慢慢阖了上去。
“比坏……要好一点点吧。”
有些时候,她倒情愿燕丹对她坏些。
这样她就不会动心得如此轻易。
一颗心整日砰砰无处安放。
像个傻瓜。
燕丹默然替她拢紧了被子,抚着那人秀发,许久没说话。
他的世界里从来只有存活,还有算计。
女人这种东西,不过是政治之外的附属品,可有可无。
燕樊那话让他心头一动,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已然越来越偏离了原先的设想。
是为什么,他也不知。
这个年过三十才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妻的男人想着。
或许燕樊不像个女人……所以她也不像个附属品吧。
天底下大概只有她是不同的。
因为她是他的妻。
所以一切都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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