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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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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回去!怕!女人大哭。

    住了院,打了针,掌柜的变得膘哄哄的。“膘”是俺们家乡话,就是傻的意思。可他别的膘,男女那事上可不膘。我正给他抹身子上的汗,不想他的下边就硬起来了,拉着我,就要睡觉。我说,可不敢。这不是咱家炕头,这是医院。

    掌柜的说,医院怎的?你在家是我老婆,走遍中国也是我老婆。和你睡觉,谁还拦着我!你要是不让我睡,我就回家抽大烟去!一屋子的人都听见这话,那几个大老爷们,就等着看笑话。我好言好语劝他,忍忍吧。大白日天的。他好像明白了一点,但马上又来了一句,那你用嘴给我嘬出来。一屋子的老爷们就不怀好意地笑。我若不答应,掌柜的就大嚷大闹。我想,再怎么委屈,我也得救他一命。我含着泪说,行,掌柜的,等天黑了。等夜里,我给你嘬没想到他发了疯,说我等不得夜里了,你这就给我嘬,给我喝!我的眼泪哗哗地淌下来,我说掌柜的,我是你老婆,可我也是人。当着这一屋子的人,你还把不把自己老婆当人?掌柜的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就往他的腿里塞,一边说,我把你当人,你怕丢人,我给你蒙上被子,别人就看不见了你开始啊,使劲啊我的头捂在被子里,还是听得到满屋子的男人,像刀子一样的笑声。大妹子,你看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水池里吐那些脏东西

    范青稞恶心欲吐,她甩开抖动的女人,往卫生间跑,直到用冷水将头发淋得像落水鬼,才稍稍镇静下来。

    路过15病室,她怒气冲冲地撞开房门。

    这间屋子比较大,摆了六张床。屋子里有五个男人,都在抽烟,空中黄尘滚滚,好像刚往湿柴上泼了水,呛得进不去人。范青稞的眼睛不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屋里的人也看不清她,以为是老女人又回来了,一个男人对着墙脚浪笑着,说,大哥,你娘们还没享受够,再来一个给我们看看!被称为大哥的人,显然是女人的丈夫,放肆地袒露两条毛森森的腿,炫耀地笑着,谁让她是我老婆,让她干吗就得干吗!

    另外几个男人已经看清了范青稞,但发泄使他们狂热地邪恶起来,大吼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齐齐用猥亵的目光看着范青稞。

    范青稞勃然大怒,一连串从没说过的脏话堵在喉头,喷薄欲出,但她猛然把拳头填进了自己的嘴巴。

    她看到老女人的掌柜那张凶狠丑陋的脸——他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光膀子!

    范青稞旋风一般跑回活动室,老女人还在那里抚着胸口喘息。范青稞扯住她的脖领子,厉声喝问,你男人是张大光膀子?

    是啊。老女人不知刚才的恩人怎么变得凶神恶煞,老老实实回答。范青稞从老女人惊慌的样子里,发觉自己失态,缓了一口气说,我见过张大光膀子的媳妇,可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

    老女人抽噎着说,那个挨千刀的女人!他们是一伙强盗,那女的也是个头领,他们在外头一块抢,回来一块睡。公安局到处在逮他们,那伙人看他成了这个样子,先想送他进戒毒医院躲躲,谁想这里不收。幸好碰上孟妈,拐了一个弯,总算进来了。他们又去抢了,要不是掌柜的知道一笔金子藏在哪儿,他们早就不管他了。现在这样好,张大光膀子又是我一个人的了,谁也夺不走了。我心甘情愿地服侍他

    张大光膀子的伤,是喝了你的火碱吗?范青稞的疑惑越来越多。

    啥?!我的火碱?一定是那个小妖婆编的谎,那是他们黑吃黑,把硫酸灌到他喝的酒瓶子里了

    范青稞用最后的力气,撕了块报纸,夹着张大光膀子老婆喝过的水杯,丢到垃圾堆里。她的意志崩塌了。

    在病房里度过的日日夜夜,亲眼见到人类的弱点与迷误,沈若鱼心灵苍老若千年老史。神经像劣质粉丝在灵火上烘烤,有的地方膨胀如酥,有的地方破裂如冰,肿胀着,焦灼着,冒着青烟。

    周围是人,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这没错。你不能否认他们是你同类,鼻子眼睛手足皮肤维妙维肖,你不由得从他们要联想到自己。你和他们隔着比衣服要柔软但比钢铁要坚硬的外壳。你听得懂他们所有的话,但那些话连接到一起,就成了一种奇特的语言,永远搞不懂了。也许人类其实只需分成两种人,吸毒的和不吸毒的。

    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啊,沈若鱼猛烈地敲击着自己的脑壳。这些日子自家脑沟回里面的f肽一定减少到了负数。毒品,这个人类的克星,千万不要碰上它。人的意志是纸糊的风筝,只要系上了毒品的黑丝线,必将迷失在风暴里。

    耳朵里充满了污言秽语,你不由得燃起咒骂的欲望。刚开始是想骂那些骂人的人,但很快就变成纯粹的为骂而骂。这种粗俗的尖锐的凌辱文明的语句,有一种邪恶的生猛,它粗野放肆富有一种魔力,让人回到无拘无束的兽性。大量关乎生殖和性的丑话,使人有茅塞顿开之感。沈若鱼极力抗拒着,但悲哀地看到抵抗感像被醋溜的鱼,渐渐酥软成糊。

    眼里看到的都是残缺的人。谎言飞舞,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力量。你不由自主地把说谎当成家常便饭,说真话成了不好意思的幼稚行为。周围都是病态的人,理智孤立无援。罪恶占多数的地方,依偎它的就是黑白颠倒。

    沈若鱼肺叶淤积病室肮脏的空气,耳壳中储满了戒毒病人粗暴的咆哮,眼里充斥着灰暗的色调,嘴巴没有办法自由地倾吐心声。唯一能够畅所欲言的对象是简方宁,但也不能老去找她。一个普通病人哪能随随便便乱闯院长室!

    特别是迄今为止,她没有看到一个戒毒有效的病人。沙上建塔,水底捞月。失望像灰布缠住了沈若鱼的心,她再也不想忍受下去了。没有请她来,也没有人能让她继续待下去了。

    走!

    立刻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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