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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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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朋友那种高、精、尖的学术机密,不可同日而语。

    想不到你外紧内松,谢谢啦。我一天呆在院里闲得无聊,你赶快给我带来啊。沈若鱼高兴地说。

    往哪儿给你带?要不是守株待兔等来了这个电话,上下求索,也找不到你。先生牢骚满腹。

    简方宁虽然只听到了沈若鱼的话,内容也推断差不多。示意沈若鱼把话筒给她,说,就把东西带到我家吧。我是简方宁,地址是若鱼在我这里,你就放心吧。

    先生道,我就把若鱼托付给你了。

    放下电话,简方宁说,你先生跟临终嘱咐似的。

    沈若鱼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说,我听吸毒的人讲,刚接触毒品,美妙极了,犹如天堂。不知那到底是一钟怎样的感觉?

    简方宁说,我说不清。

    沈若鱼说,连这个都不知道,还称什么专家!

    简方宁驳道,航天飞机制造者,并没有坐在“挑战者”号里凌空爆炸,他们就没有资格研究太空了?

    沈若鱼说,一大一小,可比性不足。你若身感神受,也许会更权威。

    简方宁说,只怕我没在医学上有什么建树,先成了人所不齿的大烟鬼。

    沈若鱼说,那么危险?仅一次,又能若何?你不曾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变革梨子吗?

    简方宁上下打量着她,说,若鱼,不是我吓唬你,你这种性格,若是个普通人,很可能就吸了毒。很多人不曾吸毒,并不是因为洁身自好,只是在他一生,从来没机会接触毒品。如果万事俱备,难免不误入歧途。

    沈若鱼说,危言耸听。

    简方宁说,可惜世上的规律,往往是一伙残暴的事实,扼杀一个美丽的想象。

    沈若鱼说,请详细讲。

    简方宁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沈若鱼说,到处都是故事。

    简方宁说,故事只是一种习惯称呼,这是真事。一个很有才华的医生,以前在学术会议上初见他,风流倜傥侃侃而谈,颇有傲视群雄的意思。戒毒是中国新兴学科,容易出成果。有时候,某一个人的脚步到什么地方,就意味着这门科学走到什么地方。在东方人种中,大规模地研究探索戒毒的规律,是一项创举。他说过,有一天,谁若攻克了戒毒,不但会获得诺贝尔医学奖,还会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因为毒品引发的战争太多了。

    7气

    他决心干出名堂,想到了神农尝百草。既然我们的祖先可以以身试药,今天的医生,为什么不能以身试毒?他没宣布他的计划,要是有人捷足先登,第一个品尝螃蟹的人就不是他了。一切都是秘密的,深夜开始实验。他在记录本的扉页上写道,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我自愿地为了人类的彻底幸福,做一个窃得火种的人,哪怕在这个过程中,将自己焚为灰烬。

    他开始吸毒,手法很不熟练。吸毒也要有一套技巧,才能让最少的毒品,发挥最大的效力。他只是道听途说,一切暗中摸索。幸好,也不是什么高难动作,他自学成才了。

    某时某刻,他写到:开始点燃。吸入海洛因烟雾,恶心、头昏、全身无力、思睡。注意力不集中,视物不清。伴有呕吐

    沈若鱼打断说,哎,不对啊,我听庄羽说,不是这种感受。

    简方宁说,鸦片是千面妖魔,每个人开始的反应,都不一样。根据美国的统计,一生当中至少吸食过一次毒品的人,大约有7200万人。但最后成为瘾君子的,不过1200多万。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沈若鱼道,说明很多人尝试一次之后,再也不吸了。

    对啊。这样说,好像鼓励大家可以试一试毒品,罪过大了。但我觉得,科学态度最重要。确有许多人,吸了一次毒品之后,再也不肯染指。也未必就是他们的觉悟有多高,毅力有多强,只是毒品没有给他们以想象中的快乐。他们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以后,就此洗手不于了。

    沈若鱼说,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这样大?

    简方宁说,这正是一个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极为要害的问题。也许,它将带来戒毒理论和实践划时代的革命。

    沈若鱼说,先甭管以后的事。那医生怎么样了?

    简方宁说,看来医生的生理结构,属于对毒品不是第一次就上瘾的那种人。要是普通人,就此拉倒了。但他有敬业精神,忍受着毒品带来的严重不适,接着实验下去。

    第二天,他又开始了重复的操作。这回,熟练些了。点燃吸入他随之记录着,某时某刻,无特殊不适,但也无明显欣快感如果此刻停止危险的探索,还来得及。但年轻医生是固执勇敢的人,敏感地意识到,他的身体,已经同毒品达成了某种妥协,证据是他不再那么难受了。只要坚持下去,也许有质的变化,希望就在前面,成功在招手。第三天,他轻车熟路。事情果然按照预料发展,他的笔急速地在纸上移动:某时某刻,吸入全身发红,皮肤有一种奇异的痒感,约30秒钟后消失,伴以温暖的松弛状态,烦恼忧虑一扫而空,血液中燃起一种微妙的火焰,可以毫无倦意地从事重度长久持续的体力和脑力劳动,自感有用不完的劲。强烈的优越感大约4小时后,渐渐消失在第四天的记录里,他写着,我的大脑,接受到众多模糊而色彩鲜明的信号,热烈而欣快。视觉变形,看到诺贝尔奖章自天而降,是巨大的海星形状,放射金色火焰,万丈霞光波涛起伏有怪兽出没,鲸鱼在打滚,我已是金刚不坏之体第五次的记录只有两个字:成仙

    记录中断了,他自身堕入深渊,无法自救,更谈不到救人。从第四次记录,就不再属于科学,是魔幻与狂想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就这样殉了自己的理想。

    不管别人怎样挖苦诬蔑,我还是对他给予深深的敬意。简方宁沉痛地说,他失败了,以自己年轻的生命,证明人的意志,是无法同毒品对抗的。任何企图鸡蛋碰石头的人,都应该在这堵血墙边,停下愚蠢的脚步。

    沈若鱼噫吁叹息,说,方宁,我真的不懂,毒品确实能给人以那么巨大的快乐吗?

    简方宁说,真的。

    毒品在使用的早期,可以给人以巨大的快乐。

    长久以来,我们的科学家和社会学家,我们的研究和宣传者都极力地漠视这一点。一个天大的漏洞。如果不是愚蠢,置铁的事实不顾,简直就是别有用心。人们大力宣传毒品的痛苦,以为这样就会使好奇者退避三舍。但一样东西,要是从一开始就带给人无尚的痛苦,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蛊惑力?难以自圆其说的事,必定引发致命的好奇。年轻人是最好奇的。好奇不是一种坏品质,它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要是没有好奇,人类至今还爬在树上,披着树叶呢。若鱼,我领着你去看动物实验。简方宁想起什么,话题一转。

    一听说动物二字,一直软软瘫在沙发上昏睡的含星,猛地跳起来说,妈妈,我也要去动物园。

    简方宁说,你一个小孩子,又有病,不老老实实地躺着,折腾什么?

    含星说,你说过了好多次,要带我到动物园去,可你一次没带我去过。上回,我们老师布置作文,题目是:你最喜欢的小动物。我说,我最喜欢猴子了。你说,那你对着电视里的动物世界,写一篇猴子得了。后来,我们老师给我那篇作文得了一个三分,评语是“材料干巴,语言一点都不生动,没有写出猴子的个性”我哪还记得真的猴子是什么样啊,还是我五岁那年,你带我去过一回动物园,早忘光了。脑子里都是假猴子,除了孙悟空,就是卡通

    小家伙说着眼泪汪汪。

    沈若鱼说,得,没想到开成了忆苦会。含星,过两天等阿姨出了院,带你到动物园的猴山,直让你看得浑身长出绿毛来。

    含星立时被逗笑,说,绿毛是发了霉,馊了的东西才长的,我要黄色的毛,像猴王那种。

    方宁歉疚地说,不麻烦沈阿姨了,我这个星期天就领你去。说到做到。

    含星不依,说,就要今天嘛!

    方宁说,今天确实不行。妈妈这里是工作的地方,带你来,已是特殊。动物实验室更是闲人免进,哪里能让你一个小孩入内?含星乖,你的病还没好利索,吃了药,好好发汗。

    小家伙一脸霜打的可怜模样,不过他很懂事,见完全无望,也不闹了。只是说,你们快点回来啊。看到桌上摆着各色的处方纸,百无聊赖地随手拿了一张,折纸飞机。

    嗖——轻捷的小飞机,栽到简方宁手边。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淘气?不知道爱惜东西!简方宁斥责。

    沈若鱼代打不平说,一张处方纸,有什么了不起?用了就用了,一个小孩子,这也不让动,那也不让动,只怕感冒好了,再憋出别的病来。含星,你愿意叠飞机,只管叠。处方你尽管用,阿姨给你做主。

    简方宁道,好你个沈若鱼,成了太上皇了。以后我的儿子被惯成了高衙内,送到你家白吃饭。

    沈若鱼说,螟岭义子,你以为我不敢认?

    简方宁就说,好儿子,有你沈阿姨给你撑腰,你就叠飞机吧。只是不要用红处方。

    含星说,我就要用红处方叠一只能救火的飞机。白的黄的纸,都不好看。

    方宁耐心说,白处方是开普通药的,黄处方是开外用药的。只有这红处方,是专开剧毒麻药的,比别的处方更慎重。在这所医院里,一般医生用红处方,只能开出一次的药。只有妈妈一次可以开出很多很多药。红处方主要是妈妈用,你都折了飞机,我用什么呢?

    沈若鱼知道处方多的是,简方宁不愿惯孩子,她也只好跟着装傻,不便揭发。

    小孩就是好哄,把红处方搁下,独自看书。

    沈若鱼说,你这儿用药的规矩还挺严?

    简方宁说,不是我的规矩,是国家的规矩。这里用的药,都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比如三唑伦,一瓶吃下去,神仙也无救。

    沈若鱼说,三座轮,药名真好听。三座轮船,不知驶向何方?

    简方宁说,爱给药起外号,你和他们一样。

    沈若鱼说,他们是谁?

    简方宁说,吸毒者。他们管吸毒叫“打板”、“走飞”、“追龙”、“扎飘”国外也是这样,毒瘾发作叫“旅程”觉得味道不对,不舒服,就叫“怪感”单是那些毒品的名称,就琳琅满目,叫你眼花缭乱。品种有“樱桃尖”、“紫雾”“蓝色喝彩””黑蛋”“歌星””快活豆”

    沈若鱼说,听得我口水都淌出来了,好像到了小吃店。瞧你如数家珍的模样,简直像黑道上的毒贩子。

    简方宁说,干什么吆喝什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干的是戒毒,要是连这都搞不清,不是敌情不明吗?不过,黄种人与白种人体质有差异,国人还是更爱传统的鸦片和海洛因。

    沈若鱼看着含星不断转动的小脑瓜,说,当着孩子说这些,合适吗?不觉得少儿不宜?

    方宁说,树欲静,风不止。不说根本不可能,每天晚上我家的电话都像开了锅,医生处理不了的病例,都得我电话遥控。孩子对毒品的知识,绝不在一个成人之下。再说,我真是怕有人给他暗中下毒,所以从来不让他在外面吃生人给的东西,喝生人给的饮料。现在的孩子,你让他干什么,都得说清了理由,要不,他才不听你的呢。瞒也瞒不周全,索性抖落个明白。

    一场鸦片战争,是国耻,一种植物的汁液,涂在一个古老民族的脸上,让它忍受了太多的屈辱。我们讲反抗,却不爱讲鸦片究竟是怎么回事。鸦片是会卷土重来的啊!鸦片毒害了那么多年,焉知我们的血液里,就没有死灰复燃的因子流动?有时在大街上,我看到花枝招展的女孩,就想走上前问她,小姐,你知道鸦片是怎么回事吗?她一定会以为我精神有毛病,但可以断定,她不懂得毒品的危害。以前中国被叫做“东亚病夫”鸦片是大罪魁。没准这姑娘的爷爷或是太爷爷,就是一个烟鬼呢!既然是病,就可以遗传,可以复发,我们有什么讳疾忌医的呢?

    沈若鱼说,方宁,我看你应该去大学做个报告。

    简方宁说,你以为我不敢?可惜没人请,难得碰上懂我的人,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好,咱们上动物实验室去吧。

    含星自知没份,也不再纠缠。

    沈若鱼说,在哪里?

    不远。

    但我这一身病人装束,进得了实验室?

    你换上我的衣服。简方宁说着,打开书柜的下层木门,抽出几件衣裳,质地式样都不错。贡

    沈若鱼一边换衣一边说,看你平日挺朴素,想不到金屋藏娇。

    简方宁说,从部队回来,一无所有。最慢的有时就是最快的,什么都现买,

    当然新潮。别的女人,好衣服都藏在家里。我就这么几件行头,全在办公室。

    出席会议,或是有客来,随时披挂。两人说笑着,打扮齐整。刚要开门走,沈若

    鱼说,还有一事。

    简方宁说,怎么这么啰嗦?

    沈若鱼说,你忘了?我不是自由身。要是一会儿病房里找起我来,会报失

    踪案。

    简方宁说,疏忽了。你是模范病员,待我给护士长打个电话,就说你一直

    在我这里,其它的,她自会安排了。保证你回来后,不会追查你的下落。

    沈若鱼答,谢谢院长关怀。

    简方宁又叮咛了含星几句,两人从院长室的另一扇门,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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