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
"你又取笑我了。"荃低下了头。
"我是说真的喔。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应该要有自信。"
"嗯。谢谢你。"
"不客气。我只是告诉一块玉说,她是玉不是石头而已。"
"玉也是石头的一种,你这样形容不科学的。"
"真是尴尬啊,我本身还是学科学的人。"
"呵呵。"
荃眼睛瞳孔的颜色,是很淡的茶褐色。
因为很淡,所以我几乎可以在荃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荃跟我一样,没有自信,而且也被视为奇怪的人。
只是我已从明菁那里,得到自信。
也因为明菁,让我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
现在我几乎又以同样的方式,鼓励荃。
荃会不会也因为我,不再觉得自己奇怪,而且有自信呢?
后来我常想,是否爱情这东西也像食物链一样?
于是存在着老虎吃兔子,兔子吃草的道理。
如果没有遇见荃,我可能永远不知道明菁对我的用心。
只是当我知道了以后,却会怀念不知道之前的轻松。
"你在想什么?"荃突然问我。
"没什么。"我笑一笑。
"你又"
"喔。真的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个朋友而已。"
在荃的面前,是不能隐瞒的。
"嗯。"
"我下次看到你时,会让你看我写的东西。"
"好啊。"
"先说好,不可以笑我。"
"好。那如果你写得很好,我可以称赞吗?"
"呵呵。可以。"
"如果我被你的文章感动,然后一直拍手时,你也不可以笑喔。"
"好。"荃又笑了。
"为什么你会想看我写的东西?"荃问。
"我只是觉得你写的东西一定很好,所以想看。"
"你也写的很好,不必谦虚的。"
"真的吗?不过一定不如你。"
"不如?文字这东西,很难说谁不如谁的。"
"是吗?"
"就好像说"荃凝视着远处,陷入沉思。
"就好像我们并不能说狮子不如老鹰,或是大象不如羚羊之类的话。"
"大象不如羚羊?"
"嗯。每种动物都有牠自己的特长,很难互相比较的。"
"怎么说?"
"羚羊跑得快,大象力气大。如果比的是速度,羚羊当然会占优势。
但是比力气的话,赢的可是大象呢。"
"嗯。"
"所以把我们的文字互相比较,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你真的很喜欢用比喻。"我笑了笑。
"那是因为我不太习惯用文字,表达意思。"
"可是你的比喻很好,不像我,用的比喻都很奇怪。"
"会吗?"
"嗯。所以我以前的作文成绩,都很差。"
"那不一样的。你的文字可能像是一只豹子,却去参加举重比赛。"
"啊?"
"豹子擅长的是速度,可是去参加举重比赛的话,成绩当然会很差。"
"那你的文字像什么?"
"我的文字可能像像一只鹦鹉。"
"为什么?"
"因为你虽然知道我在学人说话,却常常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呢。"
荃突然笑得很开心,接着说,"所以我是鹦鹉。"
"不会的。我一定听得懂。"
"嗯。我相信你会懂的。"荃低下头说:
"其实只要文字中没有面具,能表达真实的情感,就够了。"
"那你的文字,一定没有面具。"
"这可不一定呢。"
"是吗?"
"嗯。我自己想写的东西,不会有面具。但为了工作所写的稿子,多少还是会有面具的。"
"你帮政治人物写演讲稿吗?"
"不是的。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政治人物演讲稿中的文字,面具最多。"
"那不是面具。那叫谎言。"
"哈哈哈"我笑了起来,"你很幽默喔。"
"没。我不幽默的。你讲话才有趣呢。"
"会吗?"
"嗯。我平常很少笑的。可是见到你,就会忍不住发笑。"
"嗯。这表示我是个高手。"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高手。我只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喜喜欢?"我吃了一惊,竟然开始结巴。
"嗯。我是喜欢你的"荃看着我,突然疑惑地说:
"咦?你现在的颜色好乱呢。怎么了?"
"因因为你说你你喜欢我啊。"
"没错呀。我喜欢你,就像我喜欢写作,喜欢钢琴一样。"
"喔。原来如此。"我松了一口气,"害我吓了一跳。"
"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想歪了。"
"嗯。"
"这样说的话,我也是喜欢你的。"我笑着说。
"你你"
荃好像有一口气提不上来的感觉,右手按住左胸,不断轻轻喘气。
"怎么了?没事吧?"我有点紧张。
"没。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荃突然低下了头。
"你现在的颜色,也是好乱。"我不放心地注视着荃。
"胡说。"荃终于又笑了,"你才看不到颜色呢。"
荃抬起头,接触到我的视线,似乎红了脸,于是又低下头。
不知不觉间,天早已黑了。
公园内的路灯虽然亮起,光线仍嫌昏暗。
"你饿不饿?"我问荃。
"不饿。"荃摇摇头,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问:
"已经到吃晚餐的时间了吗?"
"是啊。而且,现在吃晚餐可能还有点晚喔。"
"嗯。"荃叹口气,"时间过得好快。"
"你是不是还有事?"
荃点点头。
"那么走吧。"我站起身。
"嗯。"荃也站起身。
荃准备走路时,身体微微往后仰。
"那是闪避的动作。你在躲什么?"
"我怕蚊子。蚊子总喜欢叮我呢。"
"凤凰不落无宝之地,蚊子也是如此。"
"你总是这样的。"荃笑着说。
我载荃到火车站,和上次一样,陪她在第二月台上等车。
这次不用再等半小时,火车十分钟后就到了。
在月台上,我们没多做交谈。
我看看夜空,南方,铁轨,南方,前面第一月台,南方,后面的建筑。
视线始终没有朝向北方。
然后转身看着荃,刚好接触到荃的视线。
"你你跟我一样,也觉得我现在就得走,很可惜吗?"
"你怎么知道?"
"我们的动作,是一样的。"
"真的吗?"
"嗯。火车从北方来,所以我们都不朝北方看。"
"嗯。我们都是会逃避现实的人。"我笑了笑。
月台上的广播声响起,火车要进站了。
我和荃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呼出。
当我们又发觉彼此的动作一样时,不禁相视而笑。
荃上车前,转身朝我挥挥手。
我也挥挥手,然后点点头。
荃欠了欠身,行个礼,转身上了火车。
荃又挑了靠窗的位置,我也刻意走到她面前,隔着车窗。
火车还没起动前,我又胡乱比了些手势。
荃一直微笑着注视我。
但荃的视线和身体,就像我今天下午刚看到她的情形一样,都是静止的。
火车起动瞬间,又惊醒了荃。
荃的左手突然伸出,手掌贴住车窗玻璃。
几乎同时,我的右手也迅速伸出,右手掌隔着玻璃,贴着荃的左手掌。
随着火车行驶,我小跑了几步,最后松开右手。
我站在原地,紧盯着荃,视线慢慢地由右往左移动。
直到火车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荃也是紧盯着我,我知道的。
也许我这样说,会让人觉得我有神经病。
但我还是得冒着被视为神经病的危险,告诉你:
我贴住车窗玻璃的右手掌,能感受到荃传递过来的温度。
那是炽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