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们鞠躬,然后长辈们掏出红包递上。不管是鞠躬的还是送红包的,都是一脸幸福,一脸笑容。看着人家一脸喜气,强子才说,咱们也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拜个年吧。
确实该打电话拜个年了。大家都掏出手机。杨得玉想先给乔敏打。来时,乔敏就含了眼泪送他出门,这一天,她又几次打电话发短信。杨得玉走到拐角没人处拨通乔敏的手机,问她在干什么。乔敏带了娇柔说,不知怎么回事,我特别想你,和家里人一起看电视,还是感觉特别孤单,心里老觉得少了什么,心里老是止不住难受。实在忍不住,我就装累了要睡觉,一个人从父母那里跑回来了。回到屋里,更觉得孤单,我就一个人睡了想你,这才觉得好受一点。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他也一下特别想她。如果她在面前,他一定要抱了她在屋里跑上三圈。他止不住鼻子发酸。他声音发软了说,敏,我也特别想你,恨不得立即回到你身边。她低泣几声,然后问他现在在干什么。杨得玉说,我们正在吃饭,明天如果上午把事办完,下午就回去,如果下午才能办完,我们连夜回去。
挂了电话,杨得玉觉得应该给乔敏的父母打个电话。虽然没结婚,也算是岳父岳母了。乔敏很计较这些,不然她会不高兴的。问题是电话接通后怎么称呼。这一直是让杨得玉犯难的问题。不要说叫爹叫妈,喊个伯父伯母也张不开口。毕竟不像两代人。对此乔敏已经表示过不满。他想,好在是打电话不见面,就当是给自己的爸妈打电话,只要叫过几回,也就不觉得别扭了。是乔敏的母亲接的电话,杨得玉还是一下喊不出妈,啃哧几声什么都没叫,便直接说了过年好。好像对方更意外更紧张,嗯嗯应半天,也说不出一句什么。
都没话说,杨得玉只好将家里人都问一遍,匆匆结束了通话。
回到桌前,见大家还在打电话,又觉得应该给刘芳打个电话。怎么说也在一起过了几十年。打通,刘芳问他回来不回来。走时他就给她说过,他要到省城去,可见她是没信他的话,以为他就在乔敏那里。杨得玉再次说他在省城,她才问他在省城干什么。他说拜年。她更不信了,说哪有年三十拜年的。杨得玉不想再解释什么,因为这确实不合拜年的惯例,因为这本身就是出奇招,希望以奇制胜。问问儿子,杨得玉挂断了电话。
再坐回到桌前,大家的情绪更加低落,都说这穷官当得也没意思,人家家家都在团聚,咱们却孤孤单单跑到这里给不相干的人拜年。说到伤心处,强子才竟有了泪花。杨得玉觉得这样的情绪不行,这样的情绪肯定要影响明天的事情。杨得玉说,大家就知足吧,知足者常乐。想想老百姓,想想那些贫困村的村民,想想下了岗的人们,再想想仍然在岗位上工作的人们,比如这些服务员,我们已经不错了。活人难,人人有本难念的经,咱们也就知足吧。
大家不再说什么。一时气氛有点沉闷。突然乔敏发来了短信。见杨得玉看信的表情有异,大家都说是情人发来的,便都抢了要看。只有强子才知道杨得玉离了婚,是民政局长老胡告诉他的。又因强子才见过杨得玉和乔敏在一起,两件事联想起来,强子才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强子才说,你们别抢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到时你们准备好钞票去贺喜就行了。
说明强子才已经知道了底细,杨得玉急忙说,强局长,你可不能胡说,胡说了我不饶你。
强子才连连保证不说。这一来反而说明真有情人。于是大家谁也不再开杨得玉的玩笑。杨得玉想解释掩饰,又觉得只能是越描越黑,便没再做声。
明天一早的拜年才是重中之重,今晚既不能喝醉,也不能睡眠不足没有精神。互相划过三拳,杨得玉便宣布散席。拿来结账单时,大家都有点傻眼。虽然都有心里准备,但还是被六千七百块的费用吓一跳。几人细看价目单,每一样菜都比菜单上的贵许多。服务员解释说今晚是大年夜,服务费上涨百分之五十,告示已经贴在了门口。叫来大堂经理,经理却比小店的经理牛皮许多,一脸不屑理论,说有钱就交钱,没钱就到派出所。白向林跳起来要吵,杨得玉急忙制止。他清楚,如果闹起来,这事被县里知道那就麻烦大了。杨得玉答应照单付钱,经理才很不满意地离开。
两个多小时就付差不多一年的工资,不能白便宜他们。白向林对服务员说,我们先不付账,我们还要喝酒,喝到天亮你再来收款。
这次出来是各自带钱。杨得玉提出司机不算,每个单位出一千三,他去结账。古三和说,这么早回去太便宜他们了,咱们玩扬沙子,赢来的钱用来付账,既热闹了,也解决问题了。
大家都同意。但大庭广众赌博确实不好。杨得玉说,要不这样吧,咱们玩个乐趣,先一人交一千块,剩下的一千七咱们赌,赢够这笔钱就结束。
让服务员买来一副扑克,结果玩到半夜才结束。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完毕,大家便各自去拜年。
强子才在街上转游,感到很是无聊。想想省城的熟人,当然就想到民政厅的朱良国。朱良国原在市计划局当局长,前年调到省民政厅人事处当处长。强子才当计划局长时,和朱良国既是对口的上下级,也是铁哥们儿。儿子七月就要大学毕业,工作到现在还没着落。儿子学的是中文,如果回到穷县城,不但没有什么前途,是否能安排个工作,都是个问题。他早就想在省城活动活动,给儿子找个落脚的单位。何不乘机去找找朱良国,利用大年初一这个机会,以情动人,求朱良国给想个办法找个出路。
强子才打通朱良国家的电话,先问候几句,然后说,老领导,多少年来你对我都特别关心,在你的关心下,我当计划局长才当得那么顺心,想起这些,我心里就感动。现在我想去你家给你拜个年,我已经来到了省城,就在你们家不远的地方,我给你打电话是想看看你在不在家,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上去,如果你现在没空,我等着,一会儿再来。
朱良国既有点吃惊,也有点感动,说,你和我还这么讲究干什么,有事到省城顺便来坐坐就行了,何必大过年的专门跑一趟。
强子才叹口气说,你可能也听说了,今年有点不顺,降成了招商局长。受了挫折,才想到老领导的好处。另外我也有点事,想给老领导诉说诉说。
强子才打了车迅速来到朱良国家。
都说县城领导的房子宽大,看看朱良国的房子,强子才觉得才算开了眼界。房子是复式结构,楼上楼下。强子才估计最少也有二百多平米。更让人眼花缭乱的是装修,感觉像个宫殿,又感觉像个娱乐场所。但房子大,人却不多。朱良国说,刚装修好,老婆的工作也刚调过来,市里的房子还没处理掉,父母也没接过来。虽然咱进省城有点晚,但总算基本安顿妥当了,总算能歇口气了。然后又感叹说,也不容易,这一折腾,差不多脱我一层皮,精力耗干了,钱财也耗干了,再干几年,就该退休了。
强子才从心里佩服朱良国,像朱良国这一级领导,折腾到省城的不多,能折腾到这个实权职位的更少。强子才夸赞羡慕一阵,然后开始说自己的事。强子才把自己的遭遇细说一遍,朱良国安慰说,总算平安闯过来了,平安就好。都说官场险恶,其实官场就像独木桥,一辈子能走过来不被挤到水里,就很不错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强子才说,老局长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这辈子算完了,我也认了,但我要让我的儿子离开那个地方。我的儿子很争气,也很听话,十七岁就以高分考到了师大中文系,如果当时志愿报高一点,就能在北京上个好大学。儿子七月就毕业,到现在工作都没个着落。想来想去,我也再没个办法,只有求您了,求您给想个办法。我那天还和儿子开玩笑说,老子这辈子没啥本事,但老子认识几位好领导,也给你认下了一个有本事的干爹,如果你的干爹管你的事,你小子这辈子就享了福气,你这辈子也不能忘记你干爹的好处。
朱良国哈哈笑,强子才也跟了笑。朱良国说,不容易,这年头,找个如意的工作最不容易。我的儿子让我操碎了心。不好好学习,只能去当兵。好不容易被保送上了军校,毕业分配又得我跑,总算留在了城市,我也跑得精疲力竭。现在想想跑工作,我浑身都要发麻。当时跑得最不顺时,我就发过誓:儿子的工作跑成了,再有天大的事,我也不再跑。
强子才说,人都是这样,我被双规时,就想,这次平安出来,绝不再当这个破官,回家种田倒逍遥自在,可一出来,想法又变了,还得面对现实,还得往高处挣扎。
朱良国笑了,然后感叹说人就是这样,永远没个满足。以前一心想把儿子安排好,儿子安排好了,又一心想往省城调,也调过来了,又觉得钱财花光了,日子反倒紧张了。
你需要钱就好。强子才感觉有希望。强子才掏出那一万块钱的红包,说,来拜年,也没什么好东西给老领导,这点东西只表表心意,求老领导不要见外。如果你不嫌弃,我就让儿子认你干爹,我让儿子来给干爹磕头,求干爹给他跑跑。
朱良国推了不要。强子才说,老领导不收,就是不想管儿子的事。老领导,儿子的事您一定得管,您不管,我就呼天不应呼地不灵了。再说,这钱虽然说是拜年,其实也是让你替我跑的。现在的事,跑哪里不得花钱,这点肯定不够,到时差多少,我再送过来。
朱良国连连摇头叹气。然后说,你又给我出了个难题,又要让我跑腿求人了,看来我这辈子是没有过轻松日子的命了。你知道,我刚调来,没有根基,再说如今招公务员,也要通过考试才能进来。如果能给你办,那也只能先到下面的区市基层单位,而且先进这些单位的事业编制岗位,待有机会才能转为正式公务员。这就很麻烦,得二级或者三级跳,我跑断腿不说,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耐心。
强子才高兴了说,这就很不错了,咱们哪个不是一级一级跳过来的。人活一辈子就得跳一辈子。再说,咱们做长辈的,只要把儿女们领进门,就算尽到了责任,谁能管他们一辈子,今后的事,就由他们跳去吧。
两人再说一阵,强子才觉得该走了。朱良国硬要留强子才吃饭。强子才看看,觉得朱良国在省城也没什么亲戚,自己怎么也算家乡人,一起过个年也合适,便留了下来。
强子才刚在朱家吃过饭,杨得玉打来了电话,说陈县长知道咱们来省城了,不去陈县长家里拜年也不好,大家决定去陈县长家里看看,问强子才去不去,如果去,能不能现在就赶回宾馆。强子才答应去。结束了通话,强子才谎称是家里打来的。强子才不好马上就走,再坐一阵,才告辞出来。
五个人凑齐了,杨得玉问大家跑得怎么样,是不是该拜的都拜了。大家说都拜了,也都很顺利。杨得玉有点不大相信。要拜的都是些权大位重的人,见这些人谁都知道不会容易,杨得玉去拜水利厅厅长,就费了很多周折,结果是勉强进了门,人家还是不收红包,而且也不答话,说有什么事过后在办公室谈。杨得玉看大家的脸色,觉得可能有人并没真正去拜。杨得玉想细问一问,但又觉得没有用处。一是大家都是平级,而且还有一个常委。二是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偷偷摸摸的事,当然就没法弄个明白,也不应该弄明白,反正明年要看结果,谁跑不回钱,看到时怎么交待。
杨得玉给陈嫱打电话联系。陈嫱说她在婆婆家。杨得玉觉得去婆婆家也好,正好给陈县长增个光长个脸。杨得玉坚持要去,陈嫱只好告诉了地址。
可能是约好的,陈嫱婆婆的子女们都在这里,大大小小二十几口,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人虽然多,但拜年的红包还得给。陈嫱只有婆婆一位老人,但不给一帮孩子也不行。陈嫱急忙将大家拦住,然后接过杨得玉手里的红包,拆开,然后由她来发,给婆婆和孩子们每人一张。
陈嫱要留五人吃饭。饭当然是不能吃。五人每人喝一杯酒,急忙告辞出来。
刚下到楼下,陈嫱追了出来,说今晚剧院有俄罗斯交响乐团的演出,水平很高,机会难得,她请大家一起去听听,也开开眼界。大家心里本来都急着回去,杨得玉更是归心似箭,一会儿也不愿意再耽搁。因陈嫱坚决要大家去,杨得玉也无法驳陈嫱的面子不去,只好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