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嫱打来了电话。陈嫱说,滕书记,统计局长在我这里,他来请示今年的统计报表怎么报,有些数字我也拿不准,像今年全县的生产总值增加多少等等。你看是不是要研究一下。
滕柯文猛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细想,觉得也许是陈嫱想多报一点。滕柯文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一是明知今年受了灾,又没有什么新的工副业生产项目上马,怎么能够增加。二是虽然他年初就当了县长,但县里的工作一直由高一定把持着,不抓经济,只抓权力,经济工作一塌糊涂。滕柯文想说按实际情况报,又觉得人家既然商量,肯定有人家的想法,便说,是不是里面有什么问题。
陈嫱说,问题倒是没有,关键是眼看年底了,咱们得把数字定下来,统计局得按咱们的数字作报表。
咱们定数字?滕柯文不禁脱口而出。陈嫱笑了说,咱们俩个都一样,都不知内情,要不是朱局长告诉我,我也不知道里面的问题。是这样的,每年县里都要和市里签目标责任书,内容是国民生产总值要增长多少,固定资产要增加多少,人均收入要增加多少等等。这些目标完不成,年终考核时,我们县领导的考核结果就是不称职,就不能再当。所以,每年的报表都要参考和市里签订的合同来报。
滕柯文一下明白了。年初签合同时,他还没来当县长,合同当然是前任签的。但前任签了,后任也得负责。如果如实报了,考核不合格那可不是一般的问题。滕柯文问合同里咱们的生产总值应该增加多少。陈嫱说,应该增加百分之九点六。
这确实是个不小的增长数字。生产总值增加了,是不是别的都要增加。陈嫱说基本是这样。滕柯文担心了说,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这样弄虚作假,上面会不会查处。
陈嫱说,我和你一样不清楚,据朱局长说,每个县都是这样,大概不会查吧。
其他几个县的情况滕柯文也了解一些,如果签合同,也不会比西府县签得低,他们肯定也完不成。但还是慎重为好。滕柯文想让朱局长过来一下,又怕陈嫱有什么想法。统计局归县长管,当着县长的面让局长来他这里,面子上总是有点不大好看。想让陈嫱也一块来,又觉得叫人家跑也不合适。怎么说县长和书记也是平级,书记县长搞不好关系,往往都从这些小事引起。滕柯文说,你们在办公室等我,我过去一趟,咱们商量一下再说。
滕柯文原以为统计局长肯定是抱了一摞报表,结果局长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拿。滕柯文坐下后,便不高兴了说,你什么材料都不准备,是不是让我和陈县长当统计员,给你统计出一个数字,你照抄一遍就行了。
统计局长红了脸说,统计数字也有,都是下面报上来的,如果如实上报,会给县里带来许多麻烦。以前的报表,都是县里先定了,我们再按县里的意思编制报表。
滕柯文说,明明我们受了灾,再说许多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关键是我们乱编上去,会不会出问题。
统计局长说,问题市里也清楚,但市里也要给省里报,他们给省里报的依据就是我们各县的报表,他们也希望我们报得高点,我们报得高,市里的增长率也高。
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滕柯文说,那你就按照给市里签订的合同报,比如总值让我们增加百分之九点六,你报百分之九点七八就行了,不要再多,合格就行。在这方面你是行家,具体数字你自己掌握。然后问陈嫱怎么样。陈嫱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统计局长起身要走时,滕柯文说,你等一下,今年咱们县受了灾,生产总值肯定减了,我想知道准确的数字,咱们到底减了多少。
统计局长吞吞吐吐了说,这我也不大清楚,因为各乡各单位也和县里签了目标责任合同,他们也是按合同报上来的,可靠程度我也不清楚。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想了解个准确情况都难。滕柯文想批评朱局长,又觉得他也有难处。滕柯文说,你们不是有个农调队吗,他们归上面直管,工资也由上面发,难道也没干一点工作?
农调队虽然归上面直管,工资也由上面来发,目的也是为了不受地方政府的干扰把数字弄准确一点,但农调队的领导属双重领导,他这个局长就兼农调队的队长。农调队的队员,也由原来局里的职工划分组成。生活吃住都在县里,当然得为县里服务。朱局长说,农调队也搞了些抽样调查,但所有的数字我们还是要和县里商量,如果不商量公布出去,会给县里造成很大被动。
滕柯文说,以后你们最好弄两份报表来,一份真实的,作为内部材料仅供县领导参考,不然两眼一抹黑,干了一年,连个真实结果都看不到,这怎么得了。
朱局长点头称是。滕柯文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说,你们既然搞了点抽样调查,你给我透个实话,今年农民的生活水平究竟怎么样,是下降还是上升。
朱局长说,今年农业是歉收了,但县委县政府领导得力,想了很多办法,特别是组织村民到新疆摘棉花,一下创了不少收入,每户平均挣了七八百元,这样下来,收入比去年还好一点。
滕柯文一下高兴了,说,可靠不可靠,我的感觉也是这样,你们抽样调查过没有,收入能比去年增加多少。
朱局长当然知道两位领导希望增加率更高一点。但统计局并没认真深入到农户中搞抽样调查,抽样也是抽了几个村的上报材料。这倒不是统计局不想认真去做,而是毫无意义,做不做,都得按领导的意思增长。没想到今年滕书记还真认真了要一个真实数据。朱局长当然不敢说没搞,只好心虚了说,根据我们小范围的抽样统计,今年农户平均收入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三点五左右。
滕柯文高兴了说,我估计也差不多。我们出动了四五万人,每户平均一个人,每人挣七八百,就相当于好年成田里全部的收入,增长百分之三四是肯定的。看来我们今年劳务输出是决策对了,要不然乡亲们没法生活,乡政府也过不了年。组织去摘棉花,结算时乡政府统一提取了百分之五的管理费,每个乡都搞了八九万十多万。没有这笔钱,乡干部的工资也没着落。
朱局长怕滕柯文再问,便急忙起身告辞。滕柯文说,你回去马上搞一个详细的统计数字来,给县委县政府每个领导都发一份。
朱局长连声应着,急忙出了门。
陈嫱又汇报其他工作。都是些烦心的事。年底麻烦事多,但今年的麻烦事更多一些。滕柯文叹口气,说,没办法,政府也不是观音菩萨,有求必应,什么事都能办到,这些事让他们有关部门自己去想办法,不要什么事都往县里推。他们有办法就解决,没办法就拖着,时间是最好的稀释剂,拖久了,事情也就化解了。比如没钱交供暖费的单位,没钱就挨冻,春天来了,事情也就完了。
陈嫱一下笑了,说,你们老领导见的多,也就老练了,我不行,心里急,老想着解决不了怎么办呀,这一阵子,都快把我愁死了。
滕柯文苦笑了说,不是我麻木不仁,有些事情实在是没办法,愁死也没办法。其实也不只是我们,哪个县都有难处,领导也只能尽力而为。
两人都叹气。滕柯文说,不过县政府整修院子的工程款不能再拖,当时白向林答应我他想办法筹钱,我才让整修的。县政府欠款,让人家告到上面影响不好。这件事我来催催白向林,他想不出办法也得给我想个办法。
陈嫱说,还有件事也得给想个办法。有个退休干部在后园子里种了点草莓,有几个小学生放学后就去偷吃,老汉老糊涂了,把毒鼠强溶成水洒在了草莓上,一下毒倒了三个学生。结果两个死了,一个抢救后成了半植物人。老汉倾家荡产拿出六万多块,一万多付了医药费,五万块赔了死者家属。现在半植物人一家要医疗费,可老汉已经被判刑,家里再拿不出一点钱。于是当初把老汉告上法庭的受害人又要求把老汉放出来,放出来老汉就有八百多块的退休金,有这笔钱,就可以给孩子治病养伤。但法律不是儿戏,这样受害人便抱了孩子到处闹,最近又闹到了市里,市里多次指示县里处理,可咱们拿不出钱,这事也不好办。
滕柯文想想,说,把这事交给民政局,让他们想办法每月救济个三四百块,如果民政局说没钱,就让他们把乌纱帽放下,或者从他们工资里扣除。
话是这样说,但两人的心情都有点沉重。滕柯文看着陈嫱,感觉她黑了许多,也瘦了一点。在这个穷县当县长,确实也不容易。县长不容易,他这个县委书记更不容易。都说党委最忙的事,就是调整干部。滕柯文曾经觉得可笑,也对人说过,他当了书记,就把精力放在经济工作上。可这一阵推举,确实把他累得够呛。电话找,上门找,下面的人找,上面的人也找。说情的,送礼的,拉关系的。最后他干脆偷偷在招待所包了间房,像做贼一样,出门还得戴个口罩。县级班子选举完毕,还得进行乡局级领导调整,那时,还不知要忙成什么样。滕柯文关切了问陈嫱说,你整天在县里,家里的事你也顾不上,家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如果有,不要客气,县里尽量给你想办法。
陈嫱摇了头说没有,但表情显得有点悲伤。滕柯文好像听谁说过,说陈嫱到县里工作后,和丈夫的关系就不是那么融洽。滕柯文说,孩子怎么样,孩子由谁来照管。
陈嫱说,前一阵在奶奶家,最近我又送到了外婆家。
滕柯文想以自己为例,说千万不能耽误孩子一类的话,又觉得不应再给她添伤心。滕柯文说,不管多忙,你每周必须得回去,干革命也得要家,这是县委给你的规定,你必须得执行。至于县里的事,有我,还有其他同志。你的车是不是不太好用,据说在路上坏过几次,再说咱们这里路不好,奥迪车根本跑不起来。这样吧,咱俩把车换一换,这样你跑起来也快一些。
去年公安厅给县公安局奖励了一辆丰田越野车,值八十多万,车不仅豪华厚重,连油漆都白得耀眼,看一眼,都感到有一股霸气豪气。公安局长当然不敢自己坐,便和县委书记高一定换了换。陈嫱感激了说,我哪能要你的车,我坐好车你坐次车,不符合规矩,我坐着也不安。
滕柯文说,哪有什么规矩,官大就坐好车,官大就享受高待遇,这不是共产党人的规矩。咱们按需要派车,你需要,就归你用。
陈嫱还是觉得不合适,说,我是怕别人不理解,怕别人猜测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滕柯文说,我想不会,身正不怕影子邪,再说我们的年龄也有差距,谁都不会猜我们俩会有事,如果有闲话,也只能说我们县委县政府很团结。
陈嫱一下红了脸,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但其中的意思又无法说得很清。她不再说什么,点头表示了同意。
滕柯文要走时,陈嫱说,有件事想来想去,我还是拿不定主意和你说不说。
滕柯文说,我觉得越是朋友,就越应该坦诚相待,不管是什么话,说明白了,问题也就好解决了。
陈嫱突然笑了,然后调皮了说,是关于你的风流韵事。你这么一说,我就没顾虑了。其实我当然不相信是真的,但人家的男人写信给县里告你,作为同志,我不得不问问你,也算给你提个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怎么样,你实话告诉我,在作风问题上,能不能经得住考验。
滕柯文虽然努力掩饰,但还是有点脸红心跳。他猜测可能是和灯儿的事,但怎么会有人知道呢,而且是县长和他正式谈,说不定有什么正式的东西。也许是捕风捉影,也说不定是陈嫱有意恶作剧试探他。他也笑了说,陈县长,你可别开玩笑,我这么规矩的人,在你这么漂亮的美女面前都面不改色,我怎么会对别的女人产生兴趣。
陈嫱严肃了说,不是和你开玩笑,真的是一封告状信,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告你,你猜是谁。
滕柯文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急忙分辩说,根本没有的事,你让我猜什么。
陈嫱又笑了说,这我就相信了。是洪灯儿的丈夫告你,说你和他老婆有染,霸占了他老婆。
滕柯文做出很气愤的样子,说,现在的人真他妈的疯了,男人女人一有点接触,就怀疑有什么关系。洪灯儿是保健大夫,除了生病,我们根本就没有更多的接触。
陈嫱说,你也不用生气,对男女人有点议论,也是正常的。我今天问你,也是从好朋友的角度给你透个风,如果是一般关系,也没人给你说这些。
滕柯文说,我当然知道你的好意,这封信是不是从上面转下来的。
陈嫱说,不是,是直接寄给我的,但我估计不只给我一个人寄,别人不一定会告诉你。
陈嫱分析的没错,给上面的告状信即使转到县纪委,纪委不仅不会去查,也不会对他说什么。因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你怎么去查。滕柯文说,都是保健大夫这个虚名闹的,我看搞这个保健大夫根本没有必要,有病可以到医院看,体检也可以到医院去检,完全没必要搞这个形式,你看是不是取消这个虚名。
陈嫱说,是不是上面有保健大夫这个规定,如果没有,我也同意取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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