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把三十几号人转给他使唤——那三十个人也是我的。”
王琦瑶盯着对面墙上的一个点,那是上一任房客敲进去的钉子。宁长安来的时候,喜欢把一大串钥匙挂到上面。他还说过,等天气暖和能开窗户了,他要买一串风铃挂上去。
“他还好色,见着长得像样点儿的就爱上去勾搭。我要没猜错,他是看了你的照片才想和你玩玩的。”
王琦瑶暗骂自己愚蠢。做毕业证是要照片的,自己倒把这茬给忘了。她竟然听信宁长安,只是帮小吴一个忙来送货。他完全是有备而来。
但事情已经发生,她也从未有过奢侈的幻想,现在需要的只是自卫“我不知道他结婚了。没跟我说过。”王琦瑶顺手把宁长安买给她的白金手链拿起来,往手指头上缠,她希望这东西能给她点儿底气。恰恰这个手链惹恼了宁长安老婆,她早在两年前就有这样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她的火噌地上来了。
“放屁!”她站起来,指着王琦瑶“装什么装?以为你十八啊?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他就只能在家闭门思过!我也告诉你,老实点儿!我能从局子里出来,我就不怕再进去!不想混你早点儿跟我说!”
王琦瑶当时的感觉就是那句老话:秀才遇到兵。她又不能就这么俯首低眉任人宰割,也跟着站起来“你别欺人太甚,这可是我的家!”因为着急,声音变得更尖细,上海话都出来了。
宁长安老婆忽然笑了“小腔调还挺尖,怪不得长安喜欢。他可说了,就你那叫床的声音,怎么听都像个鸡!对了,听说你还是个什么格格?我估计啊,你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女祖宗,不得了了也就是王爷府里的通房大丫头!”
“你,无耻!”王琦瑶曾在一部肥皂剧里演过一个受了侮辱的女孩,她表示反抗的方式就是这三个字:你,无耻!她觉得这三个字过于程式化,没分量更没创造力,建议导演改,导演没听,她还挺委屈。现在,一着急,脑子一片空白,脱口而出的竟然也是这三个字。
“我无耻?”宁长安老婆说“脱了衣服往别人老公身上爬,你还有脸说我无耻?”
王琦瑶彻底垮掉了,她哪里经过这阵势。一时间心乱如麻仿佛五脏俱焚,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了。她想双手支在梳妆台上,做出的却是两手狂乱扫荡的动作,各类化妆品和小饰物噼里啪啦全滚到了地板上。然后放声大哭。
coco听到动静,以为在肉搏,那王琦瑶肯定吃亏,攥了把菜刀就闯进门来。“anny,没伤着你吧?”
“别拿刀瞎比划。”宁长安老婆说“我可没碰她,怕脏了手呢!让她哭,哭完了就知道小三也不好当。你们忙,我先走了。”真的转身就走了,神情步态都正常。好像她就是来串个门,拉完家常现在可以走了。
coco的菜刀也就做做样子,举起来她也落不下去,不过这已经让王琦瑶很感动了:自己还没有被这个世界完全抛弃。她也不管光不光彩,抱着coco就哭起来,孤独、恐惧、羞耻和绝望一起来了,是真的伤心。coco开始只是安慰,说来说去把自己也说进去了,她们俩的情况基本上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老潘的老婆打上门来也是迟早的事。这么一想,coco也伤心,抱得比王琦瑶还紧,哭得更响,也是真的伤心。她们就这么断断续续抱头痛哭了半个上午,豆腐脑已经冰凉了,油条变得硬邦邦的,抡起来可以当凶器使。哭累了停下来,心情虽然没能彻底扭转过来,但也神清气爽,仿佛获得了新生,早上那天崩地裂的事件也变得虚幻遥远了。
“不能让宁长安就这么拉倒了!”coco洗了脸,用完化妆品,红肿的眼泡让她觉得如果不了了之都对不起自己,就跟王琦瑶说“anny,给他打电话,就说你怀孕了,看他怎么办!”
“怀孕?你怎么能这么说!”
“有什么?就兴他们由着性子糟践咱们?他不是闭门思过吗,让他好好思思!”
经不起coco的怂恿,王琦瑶真就给宁长安打了电话,她也想借此发发怨恨,此外也是不能彻底断绝,心底里还存了一点儿渺茫的希望。她对着电话说:“长安,我怀孕了!你这混蛋,现在必须过来见我!你要不来,有你好受的!”
对方一声没吭。也许对方并没什么不好受。
coco幸灾乐祸地说:“信不?他老婆一定逼着他用免提,今晚有得他受了。”
王琦瑶挂了电话,失神地倒在床上,身体里空空荡荡。她不知道宁长安究竟会不会来。她无暇顾及coco突然而至的快乐,也没意识到,coco只是想让她帮忙预演一下,没准哪天这招自己用得上。对coco来说,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这场雪刚停大半天,傍晚又下起来。副导演电话通知,戏往后推,天好了再说。宁长安没来;再拨,关机;又拨,是个空号。到此结束了。王琦瑶想,男人就这德行,真他妈快啊,比提上裤子就跑还快。她在浴缸里狠狠地泡了一个热水澡,一遍遍擦身体,那股劲儿是要把被宁长安碰过的皮肤脱掉一层才罢休。然后收拾停当,下楼买了两瓶红酒和几样熟食,在床上支起一张小桌子,招呼coco来,两人盘腿对坐,咬牙切齿地发誓,喝到睡着为止。窗外大雪纷飞,有种深埋与沉沦的安宁。世界已然不存在,就剩一间屋,两个女孩相对饮,你好我好大家不好,来,喝。喝,喝。到了夜半,两瓶酒都见了底,两个脑袋抵在一起,歪倒在床上,小呼噜响起来。雪继续下,不知今夕何夕。
北京这些年很少如此大雪。全球变暖,据说年年暖冬,越来越暖,雪总也下不大。所以,早间新闻里播音员在说雪的时候很是兴奋,镜头里闪过一些著名地标,故宫、颐和园、长城、天坛、北京大学、未完工的“鸟巢”、中央电视台和即将完工的国家大剧院“蛋壳”个个顶着积雪像怪异的大白头翁。播音员说,北京气象台预告,今天雪后初晴,宜赏雪景,不过外出务必注意安全。要在平常,王琦瑶肯定坐不住,但现在好心情一点儿找不到,宿醉的头疼还在。coco去和老潘约会了,她打算就躺在床上,等午后再说。
九点钟罗河打来电话。“格格吉祥,干啥呢?”他像早间新闻播音员一样兴奋“长安换号了?我打他手机,一个劲儿说空号,玩失踪啊?”
“他失踪关我什么事?”
“你是他领导嘛。”
王琦瑶用鼻子笑了一声,心想三十二个人的哪是我,我自己都领导不了自己。
“吵架了?”
“这么好的天气,懒得吵架。”
“我就说嘛,这大好的天儿。想找你们去颐和园看雪,他找不着影儿,要不咱俩先去?”
“颐和园我不去,圆明园可以考虑。”
“那就圆明园。”
其实王琦瑶哪都不想去,随口冒出来个圆明园,纯粹是个修辞,因为它比颐和园寂寞荒凉,契合现在的心境。那颐和园的饱满和富贵对她不合时宜。十点,罗河的车到了楼下。
除了管理人员,整个圆明园那上午就他们俩。所谓赏雪景,就是在雪地里走。那些零乱的石头两人看过很多遍,你让他们按照大水法原始的模样把石头堆积起来,恐怕也八九不离十。王琦瑶又没心思说话,赏雪景就成了沉默的在雪地里赶路。罗河很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王琦瑶就是不说,抓了一把雪攥在手心里,越团越圆,越圆越凉,直钻到心里去,整个人里外都冰透了。罗河觉得这么走下去要出人命,王琦瑶的嘴唇都紫了,看看表,下午一点一刻,该吃午饭了。于是出了园,到“东来顺”点了个鸳鸯火锅,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