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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再作冯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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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小红李思江暗地里称老板娘为猩猩。詹士邦是猩猩的丈夫。詹士邦发廊取之于詹老板的名姓。两口子都是客家人,比较随和,女儿跟钱小红李思江一般大,念高中。奇怪的是,他们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似乎是某个晚上心血来潮的不经意的结果。当然这些跟钱小红李思江没太大的关系。

    阿青,阿玲,来了新朋友,大家好好相处哦。猩猩的手一挥,有点像猿臂,说完用那双劳动人民的大手提着菜蓝子去了市场。

    老板娘挺好的呢。阿青是广西妹,白皮肤上长了许多青春豆,说话爱拖懒懒的长音。阿玲大约二十二三岁,有点姿色,加上又会剪头,拿的钱比洗头妹多,自觉得不是一类,笑起来就有些夹生。有个台湾老头总是来看她,每个发廊都有一个按摩的房间,詹士邦发廊也不例外。谁洗头没关系,台湾老头只要阿玲按摩,一按摩他们就长时间躲在房间不出来。

    台湾老头有钱哩,一直泡阿玲,但又不肯把阿玲包起来,所以台湾老吝啬鬼,死抠!在台湾老板厂打工的,比香港老板厂待遇差得远哩!阿青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豆豆都快乐地跳跃,阿青是梦想有人把她包起来的。

    发廊并不忙,一个脑袋进来,洗脸洗头加按摩,不急不缓地搓、揉,谁也不会催。这些人模狗样的家伙,巴不得你在脸上搓久些。阿青很老江湖。

    你出来多久了?钱小红问。

    两年。阿青懒懒的长腔。

    两年呀?

    嗯。我也会剪头,就是没阿玲技术好,我的工资介于你们与阿玲之间。

    阿青阿青,你的名字很好听!李思江说。

    阿青就笑,阿青的牙齿像水浸过的大米。

    阿红阿江,有很多事情你们慢慢就知道了,我反正觉得做发廊很没意思了,又不想到厂里干,厂里更累,倒班,住的吃的差,钱拿的也少。阿青嗲声嗲气地。

    阿青你教我们洗脸吧!李思江说。阿青从镜子里看这两人一眼,拍拍座位,来,谁坐上来。李思江坐上去,阿青给她脖子围上一条干毛巾,再用另一条毛巾把头发包住,扎得很紧,挤牙膏一样挤出一堆东西,涂到李思江脸上。

    这是磨砂洗面奶,去污力很强的,但有的客人不喜欢。阿青悠悠地搓,懒懒地说,李思江觉得脸上凉浸浸的,阿青的手指滑行,就像一块软膏在脸上擦来擦去。

    你看,随你怎么洗,每个地方都要洗到,不能弄到眼睛里。三角区要多搓几个回合。

    三角区是什么?钱小红只听过三角裤。

    阿青的手指在鼻尖两侧和嘴唇附近逡巡,说,这些地方比较脏。

    钱小红暧昧地笑了两声,说我来试试。

    你别用指甲抠啊!钱小红刚搓,李思江就叫嚷起来。

    谁让你这脸只是实验品啊,你以为你真是享受的呀!等你当了老板还差不多!钱小红拍了一下李思江的脸。

    阿青那手指头就是不一样,刚才好舒服哩!怪不得都要洗脸,不晓得是哪个兴起来的!

    阿青,你给我洗个面吧!噢,新来两个啊?这时候进来一男的,脸黑得像板栗,手里提着头盔,牛仔裤磨得发白。

    坤仔洗面啊,这是阿红,这是阿江,你看你要哪个洗?阿青跟他很熟。阿青说话的口气像妓院老鸨。

    随便啦!坤仔坐上椅子,拿把梳子胡乱地划。

    阿江,洗吧,没关系,坤仔很好人的。

    坤仔真好人,李思江往他背后一站,他只在镜子里悄悄看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微仰着脸。李思江依样画胡芦,围毛巾,涂洗面奶,糊稀泥一样满脸搓开来。阿坤一脸疙瘩,像蛤蟆皮儿,李思江直搓得心里翻江倒海,还得用胸抵着他的头,方便手指头用力。阿坤脑袋长角,把李思江胸顶得酸疼。

    坤仔,还在一天到晚四处抓人啦?阿青倚着另一张凳子。

    系呀,年边抢劫、盗窃的几多啊,都想捞点钱返去过年。阿坤的嘴不能全部张开,讲得含混不清。

    坤仔,你做什么的呢?李思江问。

    村治安队。

    这是一个村呀?这么多工厂,楼房,村里怎么没田哩?

    还有田啊?土都建厂房了,村民年年有红分,哪有田种。李思江瞪大小眼,忽然觉得手下的疙瘩并不可怕,甚至还有了些可爱,手指头倾入了一点感情,搓起来就仔细轻柔了些。坤仔走的时候,脸真的不像原来那般板栗了。

    夜晚睡在发廊按摩间,一扇小窗,一上一下两张床,空气无法流通。

    唔,小红,什么气味?李思江对异味敏感。

    李思江耶,你前世可能是狗!嗯,空气是不太好,噫——精子的味道!

    阿玲在按摩间嘤嘤啜泣。阿玲啜泣的声音很像叫床,嗓子里哼哼唧唧,断断续续。人的痛苦与快乐的表现有时候会反串一下,比如幸福时流泪,悲痛时狂笑。有个片子里就有一个那样的镜头,男的把女的做得皱眉哼叫,男的就愣了,停下问,是舒服还是难受?女的说快点啊,舒服得难受。这不矛盾,系一发动全身,乐极也会生悲,否极还有泰来。阿玲是不是舒服得难受,没人知道,但可以想像台湾老头既努力哄劝又束手无策的狼狈劲儿,老头搞不懂年轻女孩的心事,就像驾驭不了年轻女孩的性欲,半天抹不平声音,半天喂不饱女人。阿玲好像是不想在发廊干了,要老头给她一笔钱开个咖啡吧。老头的衣服色彩很艳,把詹士邦发廊映得富丽堂皇,老头说话却嗫嚅着一点不爽。只要老头一来,阿青就贼兮兮地笑,说老头是只老猫,嚼不动一条鲜鱼哩,老头干不动了!闻点腥味就饱了!

    不行好啊,老人斑都长出来了,跟他交配多恶心呐!钱小红嘻嘻笑,对镜梳理染黄的头发。

    李思江耶,莫把洗面奶搞坤仔眼睛里喽。坤仔的脸李思江承包了,李思江与坤仔已经熟稔。没事坤仔就用摩托车载李思江兜一圈风,买点零食。李思江的胸与坤仔的脑袋已经很融洽地贴合,苹果脸不再总现红晕,添了见识长了胆,话也越来越多。李思江洗得舒服,坤仔靠得舒服,李思江给坤仔洗脸的时间就越来越长。阿青是个有心思的女孩子,该藏的藏,不该藏的不藏。阿青不说话时,表情有些落寞,像枯叶子飘在水里。阿青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有一天洗完脸,坤仔忽然说,最近夜里捉贼,浑身骨头都疼,给我按摩一下。阿青刚挪动身体,坤仔和阿江就一前一后地进了按摩间。钱小红正给人洗头,从镜子里看到阿青有点窘迫,但她敏捷地调转方向去了厕所。

    阿江你家有几个兄弟姐妹啊。坤仔问。

    三姐妹,我最大。

    坤仔趴着,李思江哪懂什么按摩指法,在他肩上背上乱掐乱捶。坤仔也不责怪,心思全在聊天上。掐完后背,坤仔翻过身体面朝天,李思江一时不知从哪儿下手。坤仔就捉住李思江的手,说,阿江,我喜欢你。李思江头一回听男的这么说,苹果脸刷地发热,她嘴动了动,憋着一句“我也喜欢你”像性高潮,差点蹦出来,却又莫名退了回去。阿江,你也喜欢我对吗?李思江匆忙且狠力地点头,捉起坤仔的手臂掐捏,坤仔说腿酸,捏捏大腿,李思江就在大腿分叉半尺外的地方掐,掐着掐着,坤仔支起身,说,阿江,你是处女吗?李思江一愣,脸上不高兴。阿江,我随便问问,你别生气,处不处女没关系,我是想想你按摩这个地方。坤仔很认真。坤仔的牛仔裤膨胀了。坤仔哗一下拉开拉链。坤仔捉住李思江的手往里探。

    钱小红手中脑袋的主人是个小伙儿,来过几次了,隔壁工厂搞技术的,胸前总戴着工作牌,上面写着工程主管斯达岭,二十四五岁,长得挺俊朗,爱跟钱小红聊天。钱小红就叫他主管。钱小红给主管冲完水,擦干头发,进行头部按摩,不敢用力,相当于抚摸。主管的脑袋总是前倾,躲避钱小红的胸,脖子显得很硬。你放松,往后靠一点。主管的头触上钱小红的胸,迅速地闭上了眼睛,好像钱小红的胸是个电钮。

    姓斯的很少哩,是真姓名么?

    呵,我在大学的时候,也有一个姓斯的,感觉特别亲切。

    你好斯文哩!大学生都像你这样吗?钱小红按摩主管肩部,手停在脖子附近不动,感觉斯主管的脖子加热,脉搏嘭嘭嘭直跳。斯主管没有吭声,深深地吸了口气,张开眼睛目光向前,与镜子里钱小红的那双带笑的媚眼碰个正着,他避开了,说,你为什么不去厂里做事,小女孩在发廊做,会学坏的。两人东聊聊西聊聊,完事斯主管说到我厂里看看吗?店里没什么事,阿青在叠整毛巾和清理发夹,李思江在按摩间还没出来,钱小红就对阿青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斯主管的厂像个大花园,绕过一片大草坪,进了住宿楼,爬了三层,斯主管说到了。

    斯主管一个人住吗?

    是啊,有点乱。你喜欢看什么书,我就书多。

    钱小红就凑到书架前装模作样地巡视,拿起一本竖排的唐诗赏析,上下前后颠倒了几个来回才找到阅读的始点,幸好斯主管忙于倒茶没看见,钱小红自己窘迫得要命。

    喜欢唐诗啊?嗯。床前明月光之类的钱小红还是读过,答应得就有点底气。

    斯主管你是哪儿人哩?钱小红怕斯主管跟她谈诗,急忙移开话题。

    浙江人,毕业就自己跑来s城了,挺有挑战性的一个城市。阿红你坐吧。钱小红就在床沿坐下,斯主管也坐下了。斯主管坐下又起来,把茶端给钱小红。钱小红端了,站起来把茶放回原处。两人屁股一起一落,都有些焦虑不安。

    看我的影集吗?

    好啊!

    斯主管搬出一本八开大的相册,太大了,相轴放在斯主管的右腿与钱小红的左腿缝隙里,每条大腿各承担一半重量,斯主管的右臂抵着钱小红的左臂,右肩挨着左肩,两个人都像独臂。斯主管的右臂不动,钱小红的左臂不动,手臂像士兵待命,等待爱情降大任于斯。八开大的相册,把两个头颅拉拢了,钱小红额前的头发触到斯主管的鼻尖,斯主管的呼吸轻轻吹拂。

    你挺帅哩,这些男生都没你好看。心跳到嗓子眼了快堵住呼吸,空气里撒了迷魂药一样,令人晕乎乎意识渐渐空白,钱小红仍挣扎着开了一句玩笑,好证明自己有点清醒。

    右指头搭上了左指头。一、二、三、四、五,渐次移上来,右手压在左手上。左手动了一下,右手暗地使了点力,左手驯服妥协,右手则轻轻厮磨。相册搁在腿上,没有手翻动,左耳感受一股温热的气流,一条湿濡的舌头舔着左耳,左耳被湮没了,潮水在耳际汹涌,往嘴唇方向漫延,迷惘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张,甚至偏了头,向着潮水涌来的方向迎合,到嘴角时,有半秒地停顿,便彻底漫卷覆盖了。然而并不疯狂。

    我不想欺骗你,原谅我情不自禁。嘴唇轻轻放开,潮退去。

    你应该找份好点的工作。斯达岭低着眼看着钱小红的大胸。

    女人真多事。詹士邦发廊的小姐都病了。当然不是性病不是艾滋病,而是精神病,精神病不是神经病,只是每个人都怀上了心事,精神上有点与往时不同。阿玲仍想击败老头的顽固,攻克这个保垒,就能迈上新台阶,心中去意渐浓,活干得也不卖力;阿青患得患失,洗头泡沫总掉客人身上,阿青的心事没人知道;李思江忽然间像个真女人,举手投足间多了点韵味;钱小红得闲就翻唐诗赏析,斯主管来得少了,钱小红的魂魄丢在那天那个瞬间。读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就那么一丁点事,却搅得人心里波涛汹涌,恁是钱小红跟男人干过多少回,也不曾体验过的那种摄魂沉醉,或许这就是恋爱?斯主管要钱小红换个好点的工作,钱小红才发现把幸福鸭手袋厂揭榜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去还顶个屁用!钱小红把书一扔,说李思江耶,来帮我按摩一把。李思江吃着坤仔留下的话梅,又吮又咬,抿着嘴舌头牙齿在里面大动干戈,直到把梅枣缝里的一丝味道一丝肉屑耐心地消灭了,才吐掉把另一颗投到嘴里,仿佛不这么干对不起坤仔,当然也有可能,李思江是在品味并消化她的爱情。她站在钱小红背后,两只手漫无目的地掐着,若无其事地东一下西一下。钱小红的脑袋触到李思江的胸,惊讶地叫了起来,思江耶,你开始发育哒?好大的进步哩!吃话梅催起来的么?

    有几个晚上,一到下班时分,坤仔就跨着摩托车来了,接李思江去喝茶,一喝就喝到第二天八九点才进来。李思江捶了钱小红一下,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这几天何解总看那本书?斯主管给你布置作业哒?唐诗赏么子?这么厚,冇看见过书从后背开始读。阿青,你见过吗?李思江对着镜子问阿青。阿青落寞地笑,青春豆一片黯然。

    思江耶,有的蛮有意思的,我给你背两句么子样?

    算哒算哒,李思江万分不舍地吐掉话梅骨头,你留着给斯主管背去。

    李思江,不许再提斯主管,他是大学生,我是洗脑壳的!老子冇得这么蠢,去喜欢他!钱小红骂自己,听起来像骂主管是个可恶的二流子。左耳边总有一股温热,一股潮水,一阵轻风,钱小红只觉她的左脸从此瘫痪。

    距詹士邦发廊十几里外,有一座凤凰山,山里有个庙,庙里可以烧香、抽签,据说只要虔诚,挺灵验的。詹老板决定分两批带大家去爬山烧香。李思江和钱小红第一批,元旦上午出发,由詹老板开小货车前往。这里务必说一下这个詹老板,矮胖,尖嘴,眼小,头发溜溜地全往后梳,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那凤凰山不算高,爬四十分钟,到山腰,詹老板烧香拜佛,抽签算运,果然很虔诚的样子。李思江跟着烧了一柱,不好意思作揖,插到鼎里转身就走。钱小红挺着大胸在太阳底下似笑非笑。

    阿红,你也来呀,许个愿。詹老板招手。

    许愿?许什么愿?

    钱财,爱情,婚姻,健康,想什么就许什么啦。

    钱小红心动了一下,背着一身阳光进了庙宇。地上一个红色棉垫,供膜拜的双膝用的。当然可以不跪。但不跪哪来虔诚,不虔诚哪会灵验呢?钱小红心里浮起斯主管俊朗的模样,瘫痪的左脸又涌动一股温热,双膝就自然地曲弯,触到了地上的棉垫。这是钱小红第二次下跪。那个强迫卖淫的高个,和面前这尊菩萨,都接受了她的屈膝,钱小红忽然觉得,一下跪,就好像把脑袋给别人。钱小红闭目跪了大约十秒钟,三柱青烟扭动着向空中攀升,叩了三个头,插了香,心情反倒阴郁起来。

    许的么子愿?嘻嘻。李思江问。

    哎哎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詹老板连忙制止。

    钱小红抿嘴一笑,秘密,不告诉你!

    大伙继续爬山。山并不陡,不算真爬,可以当作散步。

    阿江,阿红,有个事你们不知道吧。山里很静,鸟儿扑腾着,被人迹惊飞,詹老板走在前面,光溜溜的头发被风吹乱了。

    什么事啊詹老板?

    阿青最近很不愉快,阿青她喜欢坤仔噢!

    啊,我说嘛,我看出一点苗头,但不敢肯定,阿青藏得太深了!钱小红扯根枝条胡乱挥舞,回想阿青的表情,但总是被青春豆喧宾夺主了。李思江很是惊讶,蓦地自己做了错事一样,立在原地不动。

    阿江,也不怪你,坤仔就是喜欢你嘛。不过,你没来的时候,坤仔对阿青挺好。

    詹老板,我挺喜欢阿青的,怪不得阿青总恍恍惚惚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李思江说不清懊丧还是庆幸。

    你们先上去,我一会追上你们。李思江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钱小红跟詹老板一路前行,钻过几个石洞,爬了几个较陡的阶梯,到达山顶的亭子。柳宗元在始得西山宴游记里写登上西山后看到的一切,大约与钱小红眼中的景色有点相近。只可惜钱小红不懂作文,心里只有慨叹和表达不出的诗情。东面半山腰庙宇的香烟隐隐约约,桔黄色的瓦檐,红色的木柱,色彩清晰,其它几面只是群山,起伏在云丛中,像无数奔腾的马。

    啊呀,好漂亮呀,空气真好哦!钱小红这么叫嚷着,往不同的方向眺望。

    詹老板背着双手踱过来,似乎很随意地凑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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