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大方得体。衣服有些过时,当然对左依娜来说是的,必竟有一个年代的差距。她统统翻出来,喊道,这些东西,能不能另外装起来。庄严腰间卷着一条浴巾,走过来,笑着抱走了那堆衣服,转回问,还有没有?她差不多回来,到时候会全部清走的,你不要着急嘛。左依娜眉头锁了起来,这些衣服像异味充斥在她的空间里,影响她的自由呼吸。后来,她在衣柜的上层,发现了杜梅兰的照片。她看了一眼,扔一边,又忍不住捡起来,再看一眼。这杜梅兰不丑,笑容开朗,眉清目秀。她把照片塞进衣服堆里,又叫庄严处理好,这才开始替他收拾行李。眼中看到的东西,可以立即清除掉,心里的,就没有这么容易。尽管庄严完全按照左依娜要求,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左依娜的心里还是疙里疙瘩。这个疙瘩到杭州后,像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刚出杭州机场,一个小三四岁的小女孩,哭喊着爸爸爸爸,向庄严奔跑过来。庄严就松下了牵着左依娜的手,抱起了她,似乎是从那一刻起,左依娜就失去了他的手。庄严说,庄一心,喊阿姨。庄一心喊了,左依娜挤出一个笑容。庄一心很漂亮,长得像杜梅兰,左依娜不喜欢,不喜欢她漂亮,不喜欢她长得像杜梅兰。但是,她不得不很客气,在庄严的老母亲面前装作快乐。真正快乐的是庄一心,她跑啊跳啊唱啊,身上穿着杜梅兰寄回来的衣服,她不断地缠着庄严。庄一心要求晚上跟庄严睡,庄严征求左依娜的意见,左依娜坚决不同意,她的理由是,晚上她要和他做一夜爱。庄严笑骂她,变成了贪婪的小淫妇,且愉快地接受了她的理由,然后花了一点时间和心计,说服了庄一心。左依娜的性欲似乎是受到庄严的开发,她每天都想和庄严来一次,事实上,她和他做的远比她想的一次要多。
除夕夜,一共十几号人聚在一起,闹哄哄的,孩子叫,大人喊,打牌的,嗑瓜子的声音、冲厕所的声音,此起彼伏。到央视联欢晚会播出时间,大家又拥到电视机前。二十九英寸的电视机还有点小,装不下这么多脑袋,所以密密麻麻地挤着。正中间的三人长沙发上,连同扶手,一共就挤了七个人。其他人以电视机为中心,呈椭圆形围拢了。庄一心一直在庄严的怀里,由于是远客,他和左依娜被荣幸地安排在电视机的正前方。晚会开始前电话铃响了。先是庄严的老母亲接,老母亲接了交给了庄严,庄严说了几句交给了庄一心,庄一心对着话筒喊妈妈。为了不影响庄一心聊电话,老母亲把电视声音调小了,大家自觉停止说话。大约讲了七八分钟,庄一心又把电话交给庄严,说,爸爸,妈妈要和你说话。庄严接了电话,平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不断地嗯嗯嗯,感觉对方在吩咐什么事情给他。左依娜觉得索然寡味。她站起来上了一趟厕所,就再也没有回到电视机正前方的座位,她和庄严他姐姐的孩子挤在一块,那个八九岁的女孩子很高兴她坐在身边,并且很有兴趣地问了一些深圳的事情。左依娜一直很感谢那个女孩子,她缓解了她的不安与烦躁。庄一心和庄严在左依娜眼角的余光里。庄一心在庄严的怀里撒娇,占据本应属于左依娜的领域。左依娜慢慢地孤独。她在想平头前进,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她去房间往家里挂电话,没人接。她有些失落、沮丧,憋闷,无聊,再看着庄严搂着一个孩子,别扭。时间的针尖在左依娜的心头滴答跳舞,一下一下地刺痛,慢慢的,她的心就千疮百孔了。好不容易挨到新年的钟声敲响,仿佛是解放区吹响胜利的号角,监狱的闸门向囚犯敞开,马厩的栏杆倒塌,阴霾的天空下起了酣畅的雨,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坚持着微笑,与大家道了晚安,钻进了房间里,如释重负,把自己扔到床上。
你不高兴了。庄严说。他居然知道她不高兴,可他居然这么晚才来关心她是否心情舒畅。左依娜想,气忿地别转了头,不理他。你别不高兴了,你都听到了,我没和她说什么话嘛,总不至于像仇人一样吧。他压在她身上。她不高兴的理由,他只估到一半。她默认他说得对,就顺手推舟,气呼呼地说,她说什么了?她又吩咐你干什么嘛?庄一心读书的事情,过完年带她回深圳上幼儿园,这也是我的想法,我正想和你商量。庄严很随意地把问题摆了出来。左依娜闭上眼,在心里发出一声绝望的感叹,噢,我完蛋了。
好不容易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像所有的情侣那样行走、谈笑的机会,可是,庄严手中或者背上多了一个庄一心。他一会儿牵她,一会儿背她,庄一心一会儿要撒尿,一会儿要吃泡泡糖,庄严的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庄一心那里。来往的行人打量着她,左依娜觉得很尴尬,她觉得孩子很烦人,甚至很讨厌。她慢慢地落后于父女俩,盯着父女俩的背影,然后加快了脚步,把自己的背影甩给了父女俩。
庙会广场上,有许多民间艺术家在现场编做手工艺品出售。左依娜躲避瘟神一样,庄严保持两尺远的距离。她和他一路没说几句话,彼此都感觉有点沉重。这时,庄一心被一只巨大的青篾做的绿色蝴蝶吸引住了。那只蝴蝶被民间艺人挂得高高的,展开灵动的翅膀像风筝一样飞翔。庄一心满心欢喜,满眼渴求,连声说,爸爸爸爸,我要那只大蝴蝶。庄一心穿着红花对襟小棉袄,她的装束和声音吸引了别人。左依娜走上去,问老艺人,蝴蝶怎么卖?老艺人看看左依娜,再看看庄一心,说,三十块钱一个。三十,太贵了嘛。庄严用当地话说。老艺人笑呵呵地,立即降低五块。左依娜付了钱,把蝴蝶递给庄一心。
到动画舞台的时候,人多了起来。庄一心举着挤变了形的大蝴蝶,嚷着看不到孙悟空猪八戒,庄严又背起了庄一心。但是庄严的背上仍不够高,于是,他把庄一心驾在脖子上。这样,庄一心就高高地突出于人群。骑在脖子上的庄一心洋洋得意,而庄严却很吃力的仰着脖子,不堪重负的样子,显得很猥琐,这幅原本幸福的父女图,在左依娜眼里很不谐调,她终于忍不住了,好像有一根棍子拨动了火炉的干柴,一股明火陡地从她心头窜起。下来!不要骑在脖子上!左依娜严厉地一声喝斥,庄严和庄一心都怔住了。庄严放下庄一心,庄一心小小的身影在腿与腿之间站立,庄一心的脸在腿与腿之间茫然,庄一心的眼神在腿与腿之间惶恐,庄一心在腿与腿之间充满不知何去何从的困惑。左依娜心头忽然又浮现了怜悯,她蹲下来,对庄一心说,爸爸太累了,阿姨来背你。庄严黯然的脸上勉强带了点暖色,而庄一心的表情似乎一直沉陷在被喝斥的恐惧里。事实上,左依娜只是象征性地背了几步,就放下了庄一心。
好像降了一层霜,万物失去了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