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它飞舞着,歌唱着,像天使一样飘飘而来,照亮了整个黑暗的地底
如果我的耳朵还能听见,人类的语言就不会在烈火中烧死,遗落的果实满贮爱情,爱人吮着甜蜜的汁,就像月光洒满生前的路
如果我的嘴还能张开,我就会叫出每一个生还者的名字,每一个爱我的人都是我自己,每一个恨我的人都是我的亲人,残破的寓言久酿成诗,夜夜闪耀在天空深处
在黑暗的地底,我是这世上最富的富翁,守着我的筐,我正在慢慢腐烂。
我的筐里有全世界的钱,却买不来一粒米。进入地底的第六天,我在黑暗里逮捕了一只老鼠,我吃了它整整三天,它的嘴像最美的猩唇,眼珠像冰镇的甜葡萄,喝过它的血,心上就像有眼泪流过;它的尾巴鲜嫩多汁,带着皮毛一起吃,就像拌了蜜糖的蜜糖。我甚至吃到了它的生殖器,老鼠不会为钱卖淫,没有人类独有的腥臭,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小东西,鲜甜甘爽,就像已经湮灭了的、史前丛生的浆果
还有那些潮虫,小小的、肉乎乎的潮虫。当它们从我的身边爬过,就像一群害羞的新娘,我嚼着它们汁液四溅的身体,胸中如同开了一万朵莲花。温柔的、丰满的、从不说话的新娘,请告诉你可爱的妹妹:地底三百米,有一张莲花盛开的婚床
在黑暗的地底,我是这世上最富的富翁,守着我的筐,我正在慢慢腐烂。
只有我知道那些溺水的人是多么幸福。我的筐里有全世界的钱,却买不来一滴水。从第二天开始,我就不停地舔那些潮湿的石头,从花岗岩舔到石灰岩,从白垩纪舔到寒武纪,最后舔出了一座金矿。我甚至喝了自己的尿,把头弯到胯下,叼住那只神秘的水龙头,我就可以完成自循环。还有血,在我死前的最后一分钟,我咬断了自己的颈动脉“血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出来!”嗜血者的血最甘甜,每个嗜血者都是一眼不会干涸的泉
黑暗的地底,我是这世上最富的富翁,我的身边有一只筐,那是我的七尺之棺,深藏着我生前望过的天空,我的理想,我的信仰,我的一钱不值的生命
比一生更长的这一夜
比一夜更短的这一生
如果我的眼还能睁开,我就会看见阳光照耀心灵,水湄的仙女织出彩虹,乘此跨越一切幸福
如果我的耳朵还能听见,花朵就不会在烈火中烧死,桔子中的月亮重新明净,光华洒落每一条生前的路
如果我的嘴还能张开,我一定要叫出你的名字,每一个对我微笑的人,我爱你,每一个恨我的人,我也同样爱你
如果我的心还能跳动,哪怕只有一下,我就会在这里写下我的悲伤,那些失去的、正在失去的和将要失去的,我生命中的一切:阳光、水、肉乎乎的潮虫,还有
妈妈
妈妈
烈焰蒸腾,这个年轻人悄悄站起,在渐渐颓塌的舞台上重新表演死亡。人们四散逃开,远远地看着他或唱或舞,时而悲伤,时而欢喜,自始至终心怀恐惧。那个结局终于来了,这个蹩脚的演员又一次忘了台词,人们站在火窟外齐声呼喊:“你们有两条道路”
“你们有两条道路,然后呢?”
“带一头骆驼穿过针眼”
“穿过针眼,然后呢?”
“带一束花到自己的坟头。”
“到坟头,然后呢?”
“没有了。”
“没有了,然后呢?”
大火烧了整整六个月,这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生还的人们敲敲打打地寻找,希望能从火场中发现粮食和来年的种子。一个孩子找到了一面腰鼓,他咚咚地敲起来,人们说:真好啊,我们还有音乐。一个孩子在泥地上画了一只老鼠(那时节老鼠成灾),人们说:真好啊,我们还有艺术。月亮升起时,一个孩子癫痫发作,躺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人们说:真好啊,我们还有宗教。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个聋子和一个瞎子,他们是遥远的奥丁之国的朝圣者,他们在火场边缘静静地站着,那些生还者还在敲敲打打地寻找,一个人大喊起来:看啊,我找到钱了!还有金子!还有珠宝!人们蜂拥而去,火场中一片欢腾。两个朝圣者悄悄离去,聋子问瞎子:你看到了吗?瞎子反问:那你听到了吗?他们笑起来,聋子对瞎子说:你看到的,就是我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