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的姿势就是干呕的姿势,控制不住的干呕,在任何场合捂着嘴冲到卫生间。这种姿势十分不雅,我看到过几次自己弯腰疾走的身影,它们重叠在一起,带着我春夏秋冬各种不同的服饰,依次走过。在我怀扣扣的早期,电视里正在播渴望,那首主题曲如同一团厚实的气流裹着我的身体,因为浓密而显出了形状,像雾和云,粘附在我的肢体上,并跟随着游走飘动。我看到自己眉目不清,曲线不明,像一团人形的雾状物,或一个雾状球人。厚实的气流渐渐密不透风,它们的封闭具有压力,似乎因为怀孕才招来了它们。这种头晕憋气的感觉使我头脑一片空白,脑子里经常重复着一些毫无意义的怪问题。那些密实地贴紧我皮肤的气团在我的感觉中变成了我膨胀的肉体,身上胀痛的感觉从乳房开始到达全身。
那出电视肥皂剧在我第三次怀孕的时候在中央台的黄金时间播出,受到全国人民的爱戴,一到时间,所有窗口里飘出的都是同一首歌,任何人都不可能听不见。这是我怀孕时间最长的一次,直到把我的扣扣生下来。所以这首歌不仅仅停留在我那次的怀孕里,它奇怪地使以往几次的怀孕跟上来。特别是现在,当我坐下来,不去想工作的事,我一生中的几次怀孕就很容易从记忆中浮升上来,当我远离它们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它们就像黑暗中的红色莲花那么美丽,一朵大而饱满,其余两朵玲珑含苞,它们在黑暗中飘浮,散发着神圣的光。
也许怀孕就应该是这样的,饱含果实的女人,像苹果一样,脸色红润,线条圆实。但是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变质了,时间早得以千年为单位。怀孕使女人变得焦虑,她们不知道将要生下来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知道生下来的孩子会有什么不妥。大家都知道,这是准备生孩子的已婚女人的焦虑。那些未婚怀孕者,被社会规定为不许生孩子的女人,或者自己不愿意要孩子的女人,怀孕的疑虑就像未被确诊的肿瘤的疑虑,无形的肿瘤疯狂地吞噬女人正常的心情,像火一样掠走她的容颜。等到怀孕被证实,肿瘤的细胞更是飞快地裂变占据女人的每一寸神经。在各个不同的时期,这种类型的女人有以下下场:被火烧死、被放进猪笼里沉塘、会服毒自尽、会遭受批判、挂着破鞋游街、会低人一等、会被从事人工流产的医务人员粗暴对待、会遭到男朋友的嫌弃,那个冰冷的男人甚至会说:女人怎么像母猪一样,一搞就怀孕。
(这句话曾经真实地回响在n城的时光中,如同晴天霹雳。)
焦虑使女人在怀孕的时候面容憔悴脸色蜡黄,焦虑使她们呕吐。我呕吐的声音有两次在n城的角落里响起,那是一种必须遮蔽和伪装的声音。回想80年代的n城,人们对青年男女恋爱中的怀孕已经持宽容态度,但一个与有妇之夫发生性关系的女人却会遭到强烈的谴责。总之怀孕的恐惧使我与人群格格不入,我在人群中工作,在食堂打饭吃,在人群中行走,怀孕的恐惧使我与众不同。春天的时候单位里的共青团员要到郊外参加植树活动,我对自己的怀孕一无所知,我只是觉得这个春天比以往的春天更讨厌,空气中有一股令人不快的气味,在我的感觉中那是一种极其难看的花发出的。我没有找到这种具体的花,但又湿又闷的空气使我看到的一切树木和花朵都变得十分丑陋。n城的树在冬天不落叶,因此到了春天树叶的绿色就十分陈旧,陈旧的绿色沉重而疲惫,给人以压迫感,缺乏北方树林那种树叶落尽又抽芽的变化,那种变化使人感到生命的流动。
在n城的3月,疲惫而沉重的绿色铺天盖地,没有出路,3月份的花的颜色也艳得古怪,必须用刻毒这个词才能形容它。
3月的时候我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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