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不用不用,不用准备什么。”听这样的回答我就能猜到她妈在说什么,和我妈不会有多少区别,大概更热情些吧。
“我,是想问爸的事。”
这句话说完,六耳沉默了一会儿,听着话筒里他母亲的话,抿着嘴唇。
过了一阵子,他才说:“我知道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你现在就去吗?”我问。
“不去了。”六耳说。
“怎么?”
“还是老样子,她不肯说。她说她已经忘了,让我别再提这件事。”
我想了想,问:“你妈平时对你态度怎么样?”
“态度?像条跟在我屁股后面摇尾巴的狗,只要我不提那件事。”六耳露出嫌恶的神情。
“怎么说也是她把你养大的啊,”我皱起眉头:“怎么这样形容。”
六耳“嘿”了一声,撇撇嘴。
我叹了口气,六耳对他母亲的成见已深,不是我这么说一句就能扭过来的。
可是他母亲对他这么百依百顺,却唯独不能提这件事,哪怕为此不能见日渐疏远的儿子,要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这可是极大的折磨啊。
“要不,我去试试?”
吃晚饭的时候,我突然对六耳说。
六耳停住大块夹肉的筷子,疑惑地对我说:“你?”
我很明确地收到他的意思:儿子都不愿意说,你一个外人去有用吗?
“我去试试。总不能就这么放弃。你告诉我她工作的地方,还有她的名字。”
“好吧。”
电梯门在五楼打开,入眼一片金碧辉煌。
这是上海最著名的夜总会之一。
一个小弟迎上来:“先生,有预订吗?”
“哦,没有,给我个小包吧。”我看看这架式,为我的钱包默哀三秒钟。
“小包还有,八百。我帮你找一位业务经理吧。”
“不用,你叫游芳吧。”
“好的,您稍等。”小弟恭敬地退开,在总服务台查了一下房间的请况,对我比了个请的姿势。
这里大得像迷宫一样,我跟着他七拐八转,在一间包房前停下。
“就是这里,先生,您稍等片刻,游芳就过来。”他替我打开门说。
“好的。”
我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打量着四周的装饰。
一圈沙发围着一个铜座的磨沙玻璃桌几,都是高档货,四十二寸的大背投,一边是个电脑点歌台。两面的墙上都挂着油画,似是陈逸飞的仿制品。说是小包房,空间还是挺大的,挤一挤至少能坐六个人。
门被小弟拉开,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高挑女子走了进来。
“你是游芳?”我有些不敢相信。
面前的女子看起来只有三十许人,用风韵犹存来形容都嫌老,她的连衣裙是低胸的,可谓前凸后翘,丽色撩人。就是有点黑眼圈,做这行的,大多免不了。
如果不是她胸前挂着的名牌让我再次确认她的身份,我还真不敢相信她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儿子。
“好像没见过呀,先生。”游芳笑着说。
“哦,是朋友介绍我来找你的。”这话我可没吹牛。
“好啊,冲您这句话我多送一瓶芝华士。您喜欢什么样的小姐,我给您去叫。”
我本想拒绝,转念一想,直接说就找她恐怕不合适,就说:“随便吧,你觉得好就行。不过你得到我这儿来多坐坐,别飞得见不着影子。”
游芳满脸笑容:“好,您等着。”
等了五分钟,游芳领进一排十几位,莺莺燕燕一个个并腿挺胸,媚眼冲我笑。
我心想果然是高级夜总会,不管哪个放到淮海路都能有不错的回头率。
“哪个比较能唱歌?”我问。反正我又不准备干啥,就听听美女唱歌吧。
“她,还有她。”
被指到的女孩眨眨眼,眼神使劲朝我飘。
“就她吧。”我指了一个笑容最甜美的。其它小姐自动鱼贯而出。
“娟娟,好好陪啊。”游芳说着给我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不好意思,我那里还有几台客人,去招呼一下很快就来。”
我心里着急,却没办法明显地表现出来,只好说:“那你快点过来,可不能一去不回啊。”
游芳不在的时候我连酒都没开。就我这么点破酒量,还指望着待会儿连蒙带骗能灌她一瓶下去,好撬出点东西来,哪能现在就白白消耗掉。
我让娟娟自己点喜欢的歌唱,嗓子的确不错,技巧也好。天天在这儿泡着,看来是练出来了。
她唱的时候不知不觉伸手揽住我的腰,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我也没有正经到推开她,反正等会也是要给小费的,吃吃美女豆腐,而且还是她主动的。
她唱的时候我时不时往门口看,她大概也注意到了我的心不在焉,唱了几首之后就把揽着我腰的手收了回去,专心致志地唱起歌来。
估计她在这里做得时间长了,不管是急色鬼还是我这样的一二三木头人都见得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以木治木,到也自得其乐。
大概过了半小时,游芳终于推门进来,见到空着的酒杯“咦”了一声。
“怎么酒都没喝呀?”
“我酒量不行,等你来再喝,否则就醉了。现在你没事了吧?”
游芳笑了,她似是有些意外。初时我说要她多陪,她大概还以为是我哄她的恭讳之词,现在又听我这么说,的确是这个意思。像我这种不找年轻小姐,反盯着上了年纪妈咪的人一定很少见。
“好好,没什么事了,就算有也只会出去一会儿。”游芳招呼小弟进来开了酒,给三只玻璃杯满上。
我举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我喝一点就倒,知道你能喝,你多喝些,可不能欺负我。”
游芳笑着说我谦虚,却还是一口喝掉半杯。
我只稍微泯了一口,却还嫌不够,说:“半杯怎么够,你让我等这么久,这第一杯总得一口气喝完。”
“哟,想灌醉我呀。”游芳摇了摇头,再次举杯一饮而尽。或许是饮得太急,脸上慢慢酝出浅红色。
真是个不错的开始,我还怕她推脱不喝呢。接下来我使着各种法子频频劝酒,那个娟娟却是没工夫照料了,由她一首首唱下去。
我的酒量实在是差,每次只喝一点点,却已经感觉到了微微的酒劲。再喝下去自己就醉了,得想个法子进正题。
“那多啊,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呢。”游芳说。
“我?文化领域的。”本来告诉她我是记者也没关系,考虑到干她这行可能对记者有些敏感,我就没直说。
“文化领域太大了,具体呢?”游芳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靠在我身边,淡淡的酒味混着香水味飘到我的鼻子里,有着相当的吸引力。想到这位是六耳的母亲,心里的感觉格外奇怪。这把年纪还能散发出如此大的诱惑力,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尤物。
“靠笔杆子吃饭的。”我说。
“作家啊,怪不得看着这么文质彬彬呢。”
我笑笑,没否认。
游芳看看在那里唱歌的娟娟,说:“你好像对娟娟不起劲啊,是不是今天姐姐给你安排的人不满意?”
“哪有,绝对满意的,我就是喜欢听人唱歌。”
游芳笑起来:“满意的话,下次介绍朋友来啊。”
我微笑着说:“那是当然的。不过,你不问是谁介绍我来找你的呢?”
“哟,对了,开始还想问的呢,一忙就忘了,是谁呀。”
“你猜猜,是你最最熟的。”
“最最熟的?”游芳蹙起眉。她连报了几个人的名字,当然猜不中。
“谁,你倒是说呀。”
我给她倒满一杯,说:“你喝了这杯,就告诉你。”
“真是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谁让你猜不出嘛,都说是你最熟的了。这样,你先喝了,如果我说出名字你说不熟,我自罚三杯,绝不食言。”
游芳皱着眉又猜了几次,最后盯着我恨恨说:“一定让你罚三杯。”然后把这杯芝华士喝了下去。
我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倾斜在酒杯里,越来越少,终于消失在游芳的红唇间。转眼,她的脖颈和锁骨处的皮肤都泛出了红色。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谁了吧。”她帮我满上酒杯,眸子变得水汪汪地,看着我说:“我可等着你喝呢。”
“游宏,是游宏。”今晚真正的戏肉,就从我轻轻说出的这两个字开始。
酒精产生的延迟作用,让游芳在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她霍地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晃了几下,退后一小步才站住。
“谁,你说谁?”
旁边的娟娟发觉情形有异,停了下来,不再唱歌。
“是游宏啊。这么些年来,难道他不是你最最熟悉的男人吗?”
游芳盯着我,已经变了脸色。刚才还和自己儿子的朋友亲亲我我,纵然是她这在红尘里打滚多年的人精,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
等胸口的起伏稍微小一些的时候,她重新坐了下来,但和刚才比,离我的距离远多了。
“娟娟,你先出去一会儿。”她说。
娟娟应了一声,乖巧地快步走出包厢。
“说吧,什么事。阿宏总是对别人说我死了,他肯告诉你我的事,还让你来找我,一定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没什么朋友的。”这时她神情肃然,完全没了刚才的烟花媚态。
“阿宏最近去看了很多次心理医生。”按照设定好的剧本,我这么说。
“啊!”游芳的反应让我很满意。酒精和突然的心理攻击,已经让她的心防大大减弱,现在所剩下的,只有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担忧。
“我想你不知道这件事吧,他的心理问题很严重,医生说他患有抑郁症。”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会”游芳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手足无措:“需要多少医药费,要不,把他送到国外去治?”
“不是钱的问题。他需要完整的心理治疗,医生甚至建议用药物控制。可是你知道,这类药物对人大脑的损害相当大,特别他这么年轻。所以,想先尝试用单纯的定期心理辅导。其实我是个记者,我帮他找了个很不错的心理医师,可是那位医师昨天告诉我,阿宏有个心结,不解开这个心结,他的治疗无法继续下去。”
“心结?什么心结?”游芳急着问。
“单亲家庭的孩子本来就容易出心理问题,而且,你的工作性质也是他患心理疾病的重要原因。不好意思,我说得比较坦率。”
“没关系,我猜到了。”游芳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红晕,苍白得吓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这让我很有负罪感,但为了六耳也顾不得了。
“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他父亲的事,原本孤僻的人就很偏执,现在得了病尤其如此,你越不告诉他,他就越想知道。如今变成了他一块心病,他抑郁病的根源就在他的双亲问题,治疗的时候不可能把父亲绕过去的。”
我直起腰,望着愣住的游芳,严肃地说:“我知道你不肯说他父亲的事,一定有不得以的苦衷。阿宏的性格,现在也不可能缠着你问,像他今天下午就打过电话给你,但你还是不愿意说。”
“我”游芳呐呐着,还没说什么就被我打断。
“可是站在我的立场,因为一位已经死去的人,而毁了儿子一生的幸福,无论如何都是难以理解的。不要忘记了,你是一位母亲!”
游芳的脸更白了,她闭起了眼睛,然后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激烈,顿时不知该再说什么。
她用手背拭去眼泪,然后双手捂着眼睛,好一阵。等她把手放开的时候,眼睛周围已经一团糟,眼影都乱了。
她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却没有擦眼睛,而是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我。
“1982夏天,张金龙”我念了一遍。
“他爹叫张金龙。”游芳说,她拿起另一块纸巾擦着眼睛。
“那1982年夏天是?”
“他死的时候。”
“怎么死的?”
游芳看着纸巾上黑黑的痕迹,把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线,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他真的那么有决心查他爹的事,总是能知道的。”
我有点意外,没想到游芳对此还是有所保留,但她提供了名字,这就是最大的线索,也不必现在逼问,看得出她非常爱她的儿子,她不想说一定是有理由的。
“那你先生是八二年几月几日死的?”
“他不是我丈夫。”游芳一字一顿地说。
“啊”“我只记得是那年夏天,具体时间忘记了。”
“忘记了?那,他是几岁死的?”
“二三十岁吧,具体不知道。”
“不知道?”我可真的愣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但现在,游芳似乎也没有骗我的必要啊。
这张金龙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好了,你也不是来玩的。能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告诉阿宏吧。我这作妈的实在有太多地方对不起他。”
我想摸出钱来结帐,被游芳推了回去。
“你这做朋友的为阿宏煞费苦心,这些费用要让你付,我就真没脸没皮了。”
她这么说,我就不再坚持清空自己的钱包,互道再见后,离开了这男人们纸醉金迷的所在。
六耳父亲的名字已经得到,不管张金龙身上有多大的秘密,顺着这根藤,再深我都要把它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