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掏了根雪茄抽上,完全不看四周一片混乱奔跑的人群。真是的,平日怎么没有发现,他的这个已经拍不成电影的电影厂,竟然有这么多的人?他吐了口烟。
这男人的气息,玉子最熟悉就是这雪茄。她脸上有了生机,站了起来。这局面来得突然,似乎是在回应她对自己一瞬间的纵容,一来就天塌地陷。
她对山崎说“山崎先生,快走!”
山崎凶狠地打断她:“我们日本人不怕美国飞机!”他见过飞机轰炸的阵势,虽然只是在无数次的想象中完成:早在春天那场病后,他对飞机的憎恨替代了恐惧。
玉子差些被人撞倒,不过她不在意,她迈过往屋外冲的人影,看着山崎,走近他。在全场的混乱中,她耳旁是炸弹爆炸声,感觉录音室在抖动,不是感觉,而是真的在抖动。可不,在她脚后三四步路远的地方,屋顶泥沙震落下来。她若是慢一步,就该被洒一身。
“山崎先生,”玉子含在嘴里的话未往下说。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山崎的声音反而不凶狠了,眼睛鄙弃地盯着她的背影说:“既然如此,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玉子转过身来,朝他近了几步,口齿清楚地说:“错了。既然山崎先生艺术第一,那我玉子就不能艺术第一?”
山崎抬起眼来仔细打量玉子,从她的头瞧到脚,像第一次看见她一般,然后掉过脸。他抚摸着椅子的扶手,脚在地上打着节拍,嘴里说:“好,好,艺术家,惟我独尊!。”他绝望地叹口气:“可惜了,我们的这部电影!”
录音室的玻璃被震碎了,屋子摇晃起来。玉子惊慌失措,她的身子跌在琴健上,钢琴发出一连串奇特的音符。山崎还是不动声色地坐着。那个叫小罗的少年在推门,门被翻倒的乐谱架挡住,无法推开。玉子回头看时,他正透过门缝向她比划,她当没看见一样。
这时少年已经推开侧后门,奔过来,拉起玉子的手。可能是急上了劲,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玉子连拖带拉地架走,他从来没想象过自己有这么大的勇气。
玉子几乎被少年架在空中跑到屋外,他动作坚决,甚至野蛮,弄痛了她。她叫了一声,便止住了叫唤,跟随他跑向侧门后搬运工用的小门,奔下一级级石阶。
在防空洞快要挤满时,少年把她赶了进来,加固的钢门在他们身后硬挤着关上。
防空洞并不大,也不够深,外面和上面都是土层和树枝,可是里面人挤得紧紧贴住。幸好是夏天,衣衫单薄,总算要进来的人全进来了。大人捂住孩子,孩子在啼哭,母亲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眼睛恐惧不安,不敢看那洞口方向。
防空洞的钢门顶端,有个黄黄的电灯,罩了铁丝,昏暗的光束照着每张苍白的脸上。爆炸声在停了一分钟后又响起,灯泡随着爆炸声,大摇大晃起来,好象炸弹就在防空洞上面爆炸似的。
人们惊叫起来,玉子也害怕地叫起来,本能地一把抓住少年。少年很窘,拼命往里处一个空隙挪动,稍微让开了一些,很奇怪地盯了她一眼。一人动,就会牵连第二人动,两人动,就会弄得好几人动。少年刚才一路上那么激动,这时反倒安静了,不过很惊慌失措。玉子讨厌挤在身边的气味,她的身体与少年推在一起,不得不像一个当姐姐的,装着什么事也没有似的。
玉子想对少年说:“别怕。”她未说出口,因为又一个炸弹爆炸在头顶炸开,洞子里的人都吓的叫起来,少年一把抓住玉子的手,玉子本能地一身抽搐,两人面对着面,全身都颤抖,他们的身体突然被人挤成一块。当惊恐过去,她想挣脱开去,却又被人群把她和他压倒在一处。这时她的颤抖比他的猛烈,连牙齿都在打颤。外面炸弹响声越响,洞里人越是往里乱挤,两人身体越靠越紧,她握住了他的手。就两秒钟,一股气流融入她的手掌心。
防空洞里的空气渐渐稀薄,咳嗽声此起彼伏。谁也看不清楚谁。
玉子和少年就这样贴着,在黑暗中只感觉到对方的皮肤,他们的脸颊互相擦着。
渐渐爆炸声听不到了,他们互相听见对方的心跳,心跳声越来越强,互相呼应着,一扣一击,一扣一击。玉子单薄的连衣裙,只是简单地遮住她的身体,他们贴紧,身体各个部位都粘在一起。玉子的面颊紧贴在少年的脸,气息吹在脸上,她感觉到少年从未刮过的胡须,柔软如她的嘴唇。
她开始半张开嘴,喘不过气来,抱住少年。少年的双臂,原先垂着,后来尴尬地半抱着玉子,突然也把玉子紧紧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