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活,银行她不能再回去了,她已经无路可走,或者成功,或者死。
二帕沉浸在即将死去的悲壮和即将成功的浮想联翩中,意萍却来对她说,二帕,我最讨厌男人像个软蛋似的,动不动就哭。
二帕看看意萍,意萍又一口气说:碰碰要跟我结婚,我对他这么冷他还没觉悟,一点骨气都没有,他还要每天来我家听消息,真他妈烦!他骨子里那种土气永远也去不掉,你跟他久了你就知道他永远是一个农民,他是农民又要装出不是农民的样子,看着就觉得可笑,我看他老实没计较那么多,现在越来越看不顺眼了,你看他的头,弄得像个小奶油似的,还有那鞋,简直惨不忍睹。
二帕听了就说:意萍,你别太表面,最根本的东西是心,又不是头发和鞋。
意萍本来期待二帕跟她同仇敌忾,却听到了这句话,意萍从来没有听到二帕用这种语调跟她说话,意萍潜意识里占主导占惯了,听到这话感到十分刺耳,她想二帕竟敢教导她,去你妈的。二帕却又顺口添了一句调侃:意萍,你别太形而下了。
意萍不说话。
二帕以为她心烦,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二帕认为关于头发和鞋的话题结束了,她便兴致很好地说起她的展示会,她想起专版的事,她说:意萍,你说我的照片用哪张好?
意萍不答话,她站起来,一字一字地说:二帕,你听着,你没有资格跟我谈什么心的问题,我从心到脚指甲比你纯洁得多。
说完摔门而出。
意萍的话像一把尖刀挖到二帕的心上,二帕瞬时感到五脏六腑有一阵烧灼的疼痛,她不知道她怎么一眨眼就得罪了意萍,意萍的话像无数凶猛的黄蜂在她体内穿来穿去,它们带着噪音(这噪音是无数个意萍的声音汇成的,这噪音中最响亮的词就是“纯洁”与“资格”)与毒汁进入她的心,二帕感到她的心正在被洞穿,被焚烧。二帕被真正地伤害了。被伤害了的二帕终于明白,她跟意萍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平等,意萍从一开始就高高悬在她的头顶,她在她的头顶给她友谊,给她理解,给她帮助,而一旦二帕像一个真正平等的朋友说她一句,她的自尊就被大大地触犯了。二帕想,原来这么深这么不顾一切的情谊全是不平等的啊!原来意萍竟是这样地不把她当人的啊!二帕越想越伤心,她哭了起来,哭得昏天黑地。
一个女人就这样把另一个女人永远伤害了。
意萍说了那伤人的话感到一种彻骨的快意,快意过后却终于后悔了,她想来想去,自己确实有些出口伤人,她想起了二帕的种种好处,种种艰难,她的软弱和功利,她的执著与自私,她的破釜沉舟和不惜一切,这一切所组成的奇怪的二帕唤回了往日意萍对她的疼惜与眷恋,意萍想,二帕要在晚报上登半个专版,她一定会来找她的,她那么需要成功,既然她为同样的理由就豁出去跟男人睡觉,那她一定还会来找她的。
意萍开始等待二帕来找她,她想只要二帕来找她,她一定好好待她,她一定向她道歉,向她保证永不再伤害她。意萍怀着良好的愿望一天天等待二帕的到来。
展示会一天天近了,二帕没有来,展示会的日子到了,二帕仍没有来,意萍在日报上看到一则简讯,展示会已经结束了,二帕还是没有来。
意萍给二帕写了一封信,过了一个多星期意萍还没收到回信,她怀着最后的希望又发出了一封,还是没有回信,意萍终于明白,她是把二帕永远地伤害了。
这年的春节,意萍跟碰碰结了婚。
第二年,意萍生了一个五斤六两重的女儿,长得极像碰碰。
二帕如愿以偿搞成了自己的时装展示会,又运气极好地调到了市里唯一的一家时装杂志当编辑,她在新的单位与同事格格不入,同时她对时装的激情也在淡漠,她有时想搞一点新的设计,她惊恐地发现,她的才思与灵气全都消失得无踪无影,她耗尽了无数个漫长的夜晚,却一个作品也创作不出来。
二帕想,自己的心灵是不是枯萎了,她既爱不上男人又爱不上女人,她消失了激情,毫无感觉地度日,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可怕了。她开始苦苦盼望意萍突然来到,她细细回忆意萍的发型,意萍在夏天里常常穿的那条水红色绸裙像水仙花一样在二帕眼前飘动,意萍的双眼水波潋滟,月光般照耀着二帕的房间。
而意萍却是永远消失了。
——完——